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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摩斯公寓,灯光长明
来源:解放日报 | 张广智  2022年12月26日08:14
关键词:鲁迅

“我总在北四川路兜圈子”,鲁迅晚年在给萧军、萧红的信中这样说。确实如此,他自1927年10月携许广平抵达上海虹口,9年多迁居3次,从景云里(今横滨路35弄23号)到拉摩斯公寓(今四川北路2093号3楼4室)再到大陆新村(今山阴路132弄9号)。某日,我颇有兴致地进行了一次步行测试,以拉摩斯公寓为起点,分别前往景云里和大陆新村,都要六七分钟时间。可以这样说,鲁迅晚年在上海,以拉摩斯公寓为中心画一个圈,居住地在这里,社交活动的主要场所也在这里,当然“出圈”的重大社交活动亦多。

最近,我又行至拉摩斯公寓,在那里驻足良久,观门前上方钉着的“拉摩斯公寓 虹口区文物保护单位2004年1月13日立”的牌匾。这里2005年被公布为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今名北川公寓,住着82户人家。我随着一位热心住户登上3楼4室。门前整洁,显然是有人住着。我敲门,即有人开门。我略说原委,被允进屋内,只见住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住家介绍说,这就是当年鲁迅先生凤栖之所,从1930年5月12日至1933年4月11日,他在这里生活了2年又11个月。住家谈吐不凡,正如文博专家郑亚所说的“世上一切皆见缘”,不是吗?

拉摩斯公寓以1928年的建造者、英国人拉摩斯命名。且把时空切换到20世纪30年代初。其时正是上海滩的勃发期,茅盾在长篇小说《子夜》一开篇,就描画了彼时上海外滩的黄昏,称之为“这天堂般五月的傍晚”。茅盾那时居住在景云里,而《子夜》写于1931年4月至次年12月。这一情景,与鲁迅入住拉摩斯公寓时吻合。然而,世道并不太平,1932年“一·二八”事变的战火令鲁迅家“飞丸入室,命在旦夕”。小环境也令他不满,拉摩斯公寓虽名为“国际化公寓”,但鲁迅家的屋朝北,阳光照不进来,且雨天门前积水,屋内又漏水。总之,鲁迅择时“拟即搬家”。

在拉摩斯公寓的日子里,鲁迅始终站在域外文化之东传的前列,一如普罗米修斯把“天火”运到东土,让国人获取真理的光芒。鲁迅是卓越的翻译家,在他看来,译作是传入新思想和文化的重要途径,为此他终其一生从事翻译,约有300万字见世,不亚于他的创作字数。居住在拉摩斯公寓的2年11个月里,他着重从事俄苏革命文学的译介,在文艺理论翻译方面包括苏联文艺文件汇编《文艺政策》和普列汉诺夫论文集《艺术论》等,小说翻译方面包括法捷耶夫的长篇小说《毁灭》,与柔石、曹靖华合译的短篇小说集《竖琴》,与文尹(杨之华)合译的短篇小说集《一天的工作》等。

在拉摩斯公寓的日子里,鲁迅笔耕不辍,发表著述和译作170多篇,《鲁迅自选集》《三闲集》《二心集》《两地书》等相继出版。那天,我望向拉摩斯公寓的那个窗口,仿佛看见鲁迅书桌上的灯光通夜不息。

然而,他不只是静坐在书斋里著文论道,更是奋不顾身地、频繁地参加社会活动。例如,1932年11月11日,他离沪北上探母,在京期间前往北京大学第二院、辅仁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大学等校演讲。除此之外,他参加的重大文化社交活动有,出席“左联”主办的鲁迅五十寿辰纪念会(1930年9月17日);与美国进步作家、记者史沫特莱见面(1930年9月起);倡导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筹办暑期木刻讲习班(1931年8月17日至22日);赴宋庆龄寓所参加欢迎爱尔兰作家萧伯纳的聚会(1933年2月17日);与美国记者、作家埃德加·斯诺见面(1933年2月)等。

鲁迅总是在忙碌中,就像1930年9月24日(鲁迅时年49岁)所照的流传后世的“标准像”所显露出的神情,“两眼在说话的时候又射出来无量的光芒异彩,精神抖擞地,顿觉着满室生辉起来了”(许广平语)。在“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时代,鲁迅的形象犹如19世纪英国桂冠诗人威廉·华兹华斯诗中所描画的:“你也像夜幕四垂时素月高悬/透过蒙蒙的雾霭,清辉远映/夜色愈浓,愈显得皎洁晶莹。”

且看,90年前拉摩斯公寓外的夜色愈浓,愈显得房内伏案耕耘者的晶莹。素月高悬,清辉远映。

透过雾霭和浓浓的夜色,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瞿秋白于1932年5月在拉摩斯公寓与鲁迅相见。初识如挚友,首遇犹故交。许广平说,鲁瞿相会犹如“至亲相见”。那日,瞿秋白在冯雪峰的陪同下,在鲁迅家中做客至深夜方归。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他们患难与共,鲁迅数次接待到他家避难的瞿秋白夫妇,使他们化险为夷;他们并肩战斗,合编《萧伯纳在上海》(1933年3月出版)。之后,瞿秋白编选《鲁迅杂感选集》并作了长篇序言,说:“我们应当同着他前进。”瞿秋白于1934年1月离沪赴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1935年2月被国民党政府逮捕,6月牺牲。鲁迅得知消息后悲痛万分,搜集瞿秋白译著60多万字,编成《海上述林》一书(1936年出版)作为对牺牲战友的纪念。“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鲁迅曾录清人何瓦琴的联句赠瞿秋白,在其中倾注了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革命情怀、亲如手足的兄弟情谊。

在行走中,我时刻感受到与大先生的足迹相叠,我似乎进入一个富有创造力和生命力的世界,今与昔、现实与往事、美好与幻梦相遇,一切都涵盖在他那非凡的55年生命历程里。

拉摩斯公寓的灯光长明,如黑暗中的光亮,在历史的星空中给寻找光明的人以方向,给寻求信仰的人以希望,正如鲁迅研究专家郜元宝所言:“一百多年来,中国人民为有鲁迅而自豪,世界各国文化界也因为鲁迅而向中国投来赞许钦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