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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前辈,做青年;尊重世界, 做自己
来源:《名作欣赏》 | 丛治辰  周明全  2022年11月04日07:43

丛治辰,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特邀研究 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2002 年至 2013 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分获文学学士、文学硕 士、文学博士学位。2015 年至 2016 年赴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访学。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 学与文化研究、当代文学批评等。著有《世界两侧:想象与真实》 ;译有《电脑游戏:文本、叙事与游戏》;在国内外期刊报纸发表研究论文及文学评论百余篇。获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等多种奖项。

 

“一天比一天更需要去鞭策和反省自己”

周明全(以下简称周):从中央党校调回北京大学,对你来说,不仅是换一个工作单位, 你本科、硕士、博士一直在北京大学,北京大学不仅是你求学的地方,也是你学术研究的起 步之地,毕业几年后重回母校,身份已经从此前的学生变成了老师,内心什么感受?

丛治辰(以下简称丛):党校和北大的环境不同,对教学和科研的要求不同,所以这次工作 调动确实会造成一些变化,需要我去适应和调整。一个很重要的差别是,我感觉在北大要忙得 多。做学生的时候看老师,觉得他们过的都是神仙日子,之所以想做一名大学老师,多少也和 这个有点关系;待自己做了老师,才发现没那么容易,想做的事情、要做的事情都太多了,常常 手忙脚乱。有时候很担心,自己比起前辈师长显得那么忙碌且无趣,会不会让现在的学生看了 之后对学术生活丧失兴趣(笑)。另外,回到母校当老师还有个非常难过的感受,就是发现自己 居然不是青年了。之前在党校,我是最年轻的教员之一,学员也都是资深的同志,所以一直以 年轻人自居;回到北大,发现学生都比自己小十来岁,顿有白驹过隙之感。不过好处是,就像很多人早已说过的那样,在校园里和青年们在一起,自 己的心态的确会年轻很多。你说“从此前的学生变成 了老师,内心什么感受”,我想主要就是这两点感受。除此之外,我倒没觉得自己变成了“老师”。无论之前 在北大求学,还是后来去党校任教,直到现在回母校 教书,我都觉得我从别人那里学到的东西,远比我教 给别人的东西要多。所谓教学相长,于我是非常切实 的感受。

周:工作环境的变化,也可能带来研究方向的转 变,毕竟要适应高校的考核方式。你到北大后,研究 方向上做了哪些调整和规划?

丛:考核方式倒是没有太多影响到我,在党校和 在北大都是一样教书、写文章。研究方向难免有些微 调,但整体上也没有太大变化。两所学校的教学任 务不同,倒是会促使我关注一些新问题。在党校时曾 经研究的一些问题,因为现在开设的课程与之不大相 关,因而较少关注了,这点略微有些遗憾。

周:你硕博都跟随陈晓明老师,陈晓明老师不仅 对西方的理论有巨大的热情,对当代文学也持续关 注。这么多年跟随他求学,现在又在他身边工作,能 谈谈晓明老师对你研究上的启发和影响吗?

丛:我记得我曾经在一篇后记里写到大二时上“中 国当代文学”课第一次见到陈老师的情境,那时他从 北大文史楼狭长的走廊里步入教室,光从他身后打过 来,那个画面,那种风度翩翩,真是令人难忘。我从那 时候起就经常跟陈老师请教,后来跟他读硕士、博士, 从他那里得到的教益是说不完的。这些教益不仅在学 术方面,也在为人处世方面,尽管我学得并不见得有 多好。你问“研究上的启发和影响”,让我格外紧张, 好像你在替陈老师主持博士答辩一样。我想回答得尽 量精简一些,或许反而能少一点暴露自己是入宝山而 空手归。我就谈两实一虚三个方面吧。第一点当然是 陈老师的理论视野,跟随陈老师读书的时候读了不少 理论,消化多少不敢说,但的确提供了很多新颖而富 于创造力的思考角度。我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不要 仅仅把理论当作一种点缀、一套知识,而要真正理清 理论的来龙去脉,并且和我们自己的问题结合起来, 甚至和个人自身的问题结合起来,真正把它变成有效 的工具。第二点是陈老师在文本分析方面的精彩操作, 那种操作绝不仅仅与理论有关,那是一种极富才华的 敏感与文本的碰撞,是以理解的方式去尊重文本和作 家。这就涉及我要谈的第三点,就是看上去有点“虚”, 但我以为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文学的赤诚热爱 和对于学术的无限激情。陈老师的文章学理性很强, 有些读者读起来甚至可能会感到困难,根本读不懂的 情况大概也是有的,这样一种高度理性的面目很容易 让人忽略他强烈的情感。但我以为,这才是他即便身 体不适,也孜孜不倦地阅读、思考和写作的根本动力。

周:你 2015 年至 2016 年赴哈佛大学费正清中 国研究中心访学,合作导师是王德威吧?王德威是 海外华人中,对中国文学关注最密集,和中国大学、 学者合作、交流最多的海外汉学家。跟随他访学一 年,有什么收获?

丛:我非常荣幸地跟王德威老师访学过一年,这 一年倒是基本没怎么出去玩,就是去听他的课,尽量 找机会跟他请教问题,并且在他的指点下读书,参与 学术活动。我觉得我应该算是没有浪费那一年。但是 王老师的学问极其渊博,思考也非常敏锐,要说我一 年时间里能够学到王老师千分之一的学问,都恐怕有 吹牛的嫌疑。所以回答这个问题又有点像笨拙的学生 正在惭愧勉强地应对答辩了。一定要总结一下的话, 我想收获至少有四个方面:第一,王老师指点我了解 了一些美国学界最新关注的学术问题,并且就其内在 逻辑给我以点拨,让我受益匪浅。第二,王老师对于 一些学术问题,尤其是他自己的学术思考,给我做了 比较详细的解释,让我对一些问题的来龙去脉更加清 楚,对于一些问题的判断更准确了一些。第三,通过 向王老师请教、和王老师讨论问题,让我对王老师的 思考方式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帮助我丰富了看问题 的角度。第四点影响不是在学问方面,但是却和学问 有很大关系,那来自王老师的人格魅力。王老师有谦 谦君子的气质,但又有干练和执着的一面。他有极强的艺术敏感,同时又相当理性与自制。他的勤奋是让 人极为佩服的,每天都保持着惊人的阅读量,与此同 时,他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组织学术活动,并匀出大 量时间和学生交谈、解惑,那种对学术、对学生都高 度负责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说,他不 仅向我示范了如何做一个好的学者,更向我示范了如 何做一个好的老师。

周:据你的观察,海外汉学界对中国当代文学的 关注,有哪些特点?或者说,什么样的作家、作品, 才是海外汉学家感兴趣的?

丛:这个问题我很难简单地回答。海外汉学界 内部也不是均质的,不同的研究者关注的问题都不一 样。或许确有某种共性,但是总结这种共性似乎意义 不大。我倒是想说,并非海外汉学界感兴趣的就一定 重要,尤其是对于我们而言。片面地盲目地以海外汉 学家的判断去判定作家和作品,是有一定问题的。当 然了,这话对于国内研究界同样适用:完全以研究者 的判断去判定作家和作品,都是存在问题的。

周:你认为,这十年来,在学术上,你有哪些新 的突破和变化?

丛:资质驽钝,成就低微,哪敢谈什么突破和变 化。最大的变化大概是,一天比一天更需要去鞭策和 反省自己。

“文学作品之所以迷人在于其复杂性”

周:我看你近年的文章,对早年的先锋派如余 华、李洱等关注较多,评价也较高。每位从事文学 批评的从业者,都有自己偏爱的作家,先锋派是你偏 爱的作家群体吧?这些作家中你比较喜欢的是哪几 位?根据你的阅读,你觉得早年的先锋派作家,近几 年的整体创作态势如何?

丛:我猜测,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热爱文学的人, 很多都是从读先锋派文学开始的,所以偏爱先锋派作 家很正常。但是我的口味其实很杂,偏爱先锋派作家, 也偏爱别的。我现在越来越不愿意列自己喜欢的书或 者喜欢的作家,因为挂一漏万,如果一时遗漏了哪位 对我影响至深却因为融入血液反而没有记起来的作 家,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他(她),虽然人家不会在乎。早年的先锋派作家,大部分已经褪去了当初那种外显 的先锋色彩,而转向更深入的文学探索,他们的创作 有的成功,有的令人稍感遗憾。整体而言,我认为他 们仍是当下文坛最重要的力量之一。但是这个判断其 实让人有些伤感,作为读者,我其实希望有更多的作 家挑战他们,呈现出更加丰富的文学样态。

周:你在一次讲座中说:“文学从来都是跟国家、 民族等宏大主题相关联的。”“我们与其关注所谓的 ‘人性’,不如更多去关注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从 这个意义上讲,时代与地方、距离与融合、自我与社 会,不仅是关乎文学与写作的话题,也关系着我们每 个人的生活。”但你对东北作家群却提出了不同的看 法,你认为,现在被热炒的几个年轻东北作家,在处 理“时代与地方、距离与融合、自我与社会”上,有 哪些不足?

丛:啊,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写过两 篇关于所谓“新东北作家群”或者“铁西三剑客”的 文章,我记得我在文章里都表示过,我很喜欢他们的 作品。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何必连续写文章呢?我不 是那种会对不喜欢的东西反复抨击的读者。他们处 理“时代与地方、距离与融合、自我与社会”,已经处 理得很不错了,但是当然,永远可以处理得更好。我 以为重要的不是笼统地判断他们处理得好不好,而 是去分析具体的作品中哪里处理得好,哪里处理得不 好,还有什么盲区,以及去解释应该如何理解他们的 处理。

周:王德威曾经写过《文学东北与中国现代 性——“东北学”研究刍议》,对班宇等年轻东北 作家也颇多赞誉。你曾跟随他访学一年,你们对东 北作家的评价有很大差异,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丛:跟随王老师访学却和王老师的判断不同,我 觉得倒是很正常。无论王德威老师还是陈晓明老师, 都并不希望学生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脚印走路,而乐于看到学生们有自己的见解。如果学生都和老师一 样,那老师做研究就好了,学生还做什么呢?不过针 对这个问题,我首先要说,我和王老师对东北作家的 评价其实没那么大差异。如前所述,这是个误会。另 外,在立论的角度、展开论述的方式,乃至于看待问 题的层次上,我和王老师当然有所不同,那是很自然 的。我的学养和才识哪里敢和王老师相提并论呢?《文学东北与中国现代性——“东北学”研究刍议》这样 气象宏阔的文章,我断断无力写出。这是造成差异的 原因之一,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而且,我在年龄、成长 环境等各个方面都和王老师大相径庭,这种个人经验 的差别当然也会导致我们即便面对同一研究对象,关 注的议题也不尽相同。

周:你的宏文《“东北”?何种“文艺”?何以“复 兴”?》,在私下被很多同伴传阅,你的观点和黄平 的几乎是对立的。关于你们观点的差异,在访谈中 黄平说:“所以还是要以更长的历史时段来判断,我 和治辰退休以后喝酒,到时会达成共识。但退休之 后如果还聊这些,我和治辰的晚年生活过于贫乏,展 望起来令人唏嘘。”到了晚年,你们俩在一起喝着小 酒,真能如黄平所言的“到时会达成共识”吗?

丛:如前所述,我实在不认为我和黄平兄的观点 是对立的。关于那几位作家朋友,我和黄平兄一样, 觉得他们写得不错。我想你说的“观点”,或许是指解 读这几位作家的角度吧?黄平兄常以“东北”为视角 去讨论这几位作家,而我的两篇文章似乎都刻意绕开 这个角度 ,《“东北”?何种“文艺”?何以“复兴”?》 中有一部分,更是直接对此角度予以省察。但这同样 并不意味着我不同意这一角度。我认为这一角度是有 启发性的,只是我不希望这一角度成为理解这几位作 家的唯一角度。在另一篇讨论“铁西三剑客”的文章 《父亲:作为一种文学装置》里,我还以为我已经说清 楚了这个意思呢。在我看来,好的文学作品之所以迷 人,就在于其复杂性,不能被唯一的解释所穷尽。对 于文学作品的解读,如果一窝蜂地按照同一个路线去 展开,我觉得也是一种偷懒。在我写那两篇文章的当 时,对于双雪涛等作家的解释几乎都与“东北”有关, 这反而提醒我对这里的“东北”到底意味着什么要做 更深入的探究。但是,当然,如果有人写文章说这些 作家的创作和东北毫无关系,而且这样的说法渐成某 种定见,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与之论辩。另 外,我想我们要小心一种二元对立的理解方式。一个 人的讨论角度和另外一个人不一样,并不意味着对 立,而或许应称之为“互补”。我觉得这恰恰是学术的 价值,尤其是文学研究的价值。文学具有多义性,文 学研究应该承认并接纳这种多义性,这要求我们的学 术也复杂一些。学术的壮大和繁荣不是靠一种声音, 而是靠不同学者的不同声音,有时候甚至是针锋相对 的声音,共同合奏构成的。当然了,百家争鸣、各抒己 见仍然有其底线和边界,有任何学者都要遵守和尊重 的东西。——就此而言,多少年后我和黄平兄喝着小 酒,或许不达成共识才是有趣的,不然说着一样的话, 小酒喝不了几口话就说完了,岂不可惜?热火朝天地 讨论着,甚至争执着,但是在争执着的时候也尽量去 理解对方,并始终尊敬和倾慕对方,不时喝上一口小 酒——我以为这就是健康的学术生态。不过——正面 回答你的问题:具体针对这个问题,那时候我和黄平 兄倒是有可能达成共识。毕竟如我所说,现在我们俩 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歧。

周:你曾说,“规则和焦虑是葬送青年文学的两 大主因”。作为同代人,你认为青年作家要如何去克 服规则和焦虑?

丛:强大一点,纯粹一点。尊重前辈,做青年;尊 重世界,做自己。

周:你在《论“文学”与“青年”》中说道:“我 们现当代文学史上很多重要的文学节点,都是依靠 前仆后继的青年们来完成的。”“卢新华写《伤痕》 的时候 24 岁,舒婷发表《致橡树》的时候 27 岁, 刘心武发表《班主任》的时候年纪稍微大一些,35 岁。1985 年前后,中国当代文学发生了一次重要的 审美转型,而参与其中的很多人,像苏童、余华、格 非,当时都不过 20 多岁。”我看你对青年作家的关注也很多,你是如何看待当下的青年写作的?据你 的观察,当下的青年作家,建构起自己的独立的审美 了吗?

丛:当下的青年写作有不少精彩的作品,但是总 体而言似乎没有产生我所提到的几位前辈那样的效 应,也还没有像经典作品一样对我产生那么深刻的触 动和影响。这或许不仅仅是作者们的原因,也是时代 使然,也有我个人的原因。当下的青年作家,各有自 己独立的审美,至于是否能够整体形成某种审美范 式,那也不是他们各自的努力能够决定的,而依赖于 宏大的历史。

周:在《论“文学”与“青年”》中,当谈到网 络文学时,你说:“今天我们谈文学和青年的关系, 确实要意识到某种危机。”据你的观察,这种危机主 要体现在网络文学上,还是包含其他严肃文学?危 机又主要在哪些方面?

丛:我当时所说的危机,来自于飞速变化的时代 造成的紧迫感,我其实想要提醒,所谓青年需要有担 当,有锐意进取的精神。不能自认为是青年,是新事 物,就得意扬扬,那是很容易被时代甩到后面去的。就此而言,岂止严肃文学啊,我们每个有进取心的人, 不都该有危机感吗?

“要能够理解作家和作品”

周:你在《一个评论工作者的自我要求与自我 期许》中说:“我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是:要能够理 解作家和作品。”你认为,一个批评从业者,要具备 什么样的素养,才能真正做到理解作家和作品?

丛:“理解”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到很难。理 解作家和作品,首先当然要有专业知识,有专业技能, 但这或许并非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开阔的胸襟、同 理的能力,能够将心比心,能够愿意尝试去接纳和理 解自己不熟悉,甚至是有些反感的人、物和事。要放 下成见和执念,不要先入为主地以自己为准绳去横加 指责和评价;但是也不能丧失自己的立场,当乡愿,当 和事佬,当墙头草。这就要求我们还要善意,要真诚。“理解”有很多层次,我这里说的是很基本的,但或许 也并不容易。

周:在北京、上海的批评家,参加各种会议的时 间太多了,一方面挤占了时间,另一方面可能也不得 不说些违心话,在不得不参加的会议和不得不发言 的情况下,你是如何处理的?

丛:其实会议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而且我到现 在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得不参加的会,好像还不曾有人 强逼着我去开会,也就不存在“不得不发言”的情况。偶尔有些会,临时才知道自己是要发言的,会很惶恐, 这大概属于“不得不发言”。那还能怎么处理?能婉 拒就婉拒,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的,只有硬着头皮抓紧 思考,抓紧组织语言了。不过现在会议组织大多都很 周全,这种情况很少见,遇到了,倒对自己的临场应 变能力是个锻炼。——这大概就是我对会议的态度。我觉得会议都是学习的机会,能听到不同人对同一个 议题的看法,是很受益的。这话说得可能过分堂皇了, 你会怀疑不真诚,但确是实话。或者换个消极点的方 式讲吧:既然都来开会了,要花这样多的精力和时间, 为啥不好好利用,从中学点什么呢?

周:后疫情时代,视频会议、网上会议越来越多, 微信公号上发的文章可能阅读比纸质的更多,这就 需要重新思考文学问题。你认为,在这个时代,我们 的文学应该朝什么样的方向转变,或者说,什么样的 文风才能适应新媒体时代的特征?

丛: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要略显冬烘 地说:其实不管新媒体时代有没有带来新的挑战,文 学的一些本质的东西都不会变,它应该是真的善的美 的,应该有它的尊严和品质;但同时它应该向世界敞 开,而不是向个人、向小众、向小圈子封闭,它应该能 够感染很多人,而不是只能孤芳自赏。在读纸质书的 时候,如果文字无聊,我同样也看不下去;而在手机 上,只要文章有趣有价值,洋洋万字我也可以看得完, 所以关于“什么样的文风才能适应新媒体时代的特 征”,我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不过,尽管说得这么像 个老古董,我还是承认:其实我们的文风或许已经不由自主地随着时代而发生了变化。或许这样不自觉的 变化,倒是比刻意地求变,要好一些?

周:去年开始,腾讯搞了文学脱口秀,褒贬不一。你是参与者,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文学脱口秀的?

丛:居然还有“褒贬不一”?我还以为没几个人 知道呢。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再去玩了—— 不是说去讲脱口秀丢人,而是怕自己不够好笑,被熟 人看到太尴尬。其实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有意思的 事,掺和一下有何不可?有人说文学是要借着脱口秀 给自己攒点人气,那实在想当然了。脱口秀不会因为 刻意加上文学的元素就更好笑,同样,文学也不会因 为披上脱口秀的皮就更受欢迎。坏的文学该没人看还 是没人看,不好笑的脱口秀也是一样。不管是文学还 是脱口秀,都各自努力让自己更好就是了。当然,脱 口秀本来就有文学的因素,二者的各自努力当然也可 以彼此支援。

周:陈思和倡导做同代人的批评。这些年,同代 人也打得火热,但似乎也形成了一个新的利益圈子, 你好我好。你是如何看待做同代人的批评这个观点 的?这背后其实也涉及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觉得批评家和作家之间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丛:利益圈子这个事,重点在于利益,是不是同 代人,都可以构成利益圈子。这事还是分人:取决于 你是看重利益,还是看重别的。所以提到同代人“打 得火热”,就断定是“利益圈子”,这恐怕有点武断。其实我对于同代人的批评做得并不多。我愿意和同代 人交朋友,如你所知,和他们喝一点小酒的时候也很 开心——其实不同代的人愿意跟我喝小酒,我也很高 兴,只不过同代人碰到一起的机会比较多嘛——但相 对来说,我大概还得算是社交比较少的。聚会喝小酒 的时候,也会聊点文学,也会谈彼此的作品,说的都 是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那种情境很美好,跟利益圈 子大概扯不上什么关系。这样一种文学生活和文学氛 围,是我热爱文学的原因之一。当然,我也理解你的 意思:同代人太熟悉了,作家和批评家太熟悉了,私下 里会说真话,写成文章会不会互相吹捧呢?其实和利 益圈子的问题一样,吹不吹捧也取决于个人。很多人 喜欢强调熟人批评的这一点弊端,但是却没有看到熟 人批评还有另外两种可能:其一,恰恰因为是熟人,才 敢说真话,才好意思说真话——如果是真朋友,这种 情况可能性更大;其二,有些艺术上精微之处,非熟 人是看不出来的。我有次听研究书法的朋友举过一个 例子,说苏轼和黄庭坚正因为太熟了,所以评价彼此 的书法时,才能说出旁人不能解之秘。曹雪芹和脂砚 斋是什么关系,现在好像还没有定论,但从脂批来看, 两人也很熟。这都是前辈的示范。我对我们这代人还 是有信心的,我想我们可以努力做苏轼和黄庭坚—— 虽不能至,总可以心向往之吧——未必会堕落成什么 利益圈子。至少,不可能全都堕落成利益圈子。至于 作家和批评家应该是什么关系,我想应该是互相理解、共同成长的关系。

周:若给批评家朋友或晚辈推荐几本书,你会推 荐哪几本?

丛:我哪里有资格给批评家朋友推荐书啊。我自 己就是晚辈,哪来的晚辈?何况推荐书这种事,我觉 得要根据被推荐人的情况,不宜笼统地推荐。硬要答 这题的话,我想起两年前单位要我给全校不同专业的 本科学生推荐几本书,我推荐的是《论语》和《左传》。

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