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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般的文字里有军人的深情 ——关于散文集《比山更高的树》的笔谈
来源:解放军报 | 裘山山 傅强  2022年10月22日09:13

傅强:裘山山的散文集《比山更高的树》(明天出版社2022年4月),收录了近20篇短章,记录下高原戍边的军人故事,塑造了边防军人的英雄群像。多年前,作家不断在青藏高原、云贵高原行走、体验、采访,亲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边防军人的生活,也记录下很多令人震撼的生命体验。一次次行走高原,裘山山看到、听到了太多动人心魄的故事。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和艰苦的生活环境,他们默默坚守;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考验,他们不曾退缩;面对个人情感的纠结和家庭重负的牵绊,他们牺牲奉献,用青春和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崇高雄壮的军旅之歌。这些短章和速写,为当下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打开了一重迥异于日常生活经验的辽远时空,让他们感受到自然的伟力、生命的坚韧、军人的伟岸、英雄的崇高。

裘山山以速写的方式即景记录下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寥寥数笔,形神皆出。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速写强调用简练的线条在短时间内扼要地画出人和物体的动态或静态形象;作为一种篇幅短小、简练生动的文体,速写强调用具有概括力的笔墨描摹人物、叙述事件、复现场景。裘山山的文字精短、节制、通透、强悍,多用急促有力的短句,通过准确的细节、精妙的比喻回望神奇、充盈着原始伟力的青藏高原,探寻边防军人艰苦且常人并不熟悉的高原生活,亲近、想象、描摹他们的生活状态、生命情态,从而建构起属于高原军人的心灵世界和内在经验。这些高原军旅生活的记录和速写,氤氲着生活的烟火气息,留存下生命真实的肌理和生活粗粝的毛刺,直抵读者心灵的柔软处,动人却不耽于煽情。那些曾经年轻、青涩的面孔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模糊,但是那些厚重温暖的军旅经验,依然顽强地保留着它本原的面相和质地。

无论是高原风物还是英雄传奇,无论是基层兵事还是军人情感,都那么真实自然、质朴有力,高原官兵的经历、故事、爱情乃至牺牲本身都已化为传说、传奇甚至是令人仰望的历史。历史作为曾经客观发生的过程或事件,已经过去;但对历史的解释却不断使之复活并对当代产生意义。活的历史总是经过特定的叙述而富有生命力,叙事把过去变成为现在。想当年,裘山山记录下的是她所亲历的“此在”和现实;如今,事易时移,那些生动鲜活的军人个体生命,连同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故事,一起沉入了历史的深处。好奇心、同理心、使命感,驱使着裘山山展开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梳理与想象,也让我们从集子里读到经由作家视角回望、重建的“彼岸”和历史。

《比山更高的树》是全书的开篇,写到高原上的树和兵站大院里茂盛的左旋柳,由此连接起18军进藏的艰辛历史。实体的树、比喻的树以及军人身上所负载的树的象征意涵结合起来,共同超越了自然环境的考验,矗立起铭刻着高原军人生命印痕的精神丰碑。“山”和“树”作为核心意象贯穿全书,统摄起青藏高原军人生活的不同侧面。当作家运用比喻来表征世界时,就创造了一种可能的联系,将原本无关的事物连接在一起,赋予事物以一种鲜明的意义。“比山更高的树”因此有了明确的指向意义。站在高山上的边防军人们,挺立成了一棵棵不断成长的树;而山也因为这些树的扎根和成长,更加生动、伟岸。有了树的加持,山有了无限接近天空的可能;而叠加了山的高度,军人们的精神和灵魂亦更加高蹈。

裘山山采用细节铺排与白描叙事相结合的手法,再现高原官兵的军人风骨,呈现高原军人特有的生存状态。《将军崖》《吟唱高原》《守望318国道》《青山为冢》《万水千山传遍》等篇章,将历史与现实紧密勾连,在今昔对比中,写出军人永恒的精神和价值;也写出了日常经验的坚守与极端经验的牺牲,是如何深刻影响军人情感和内心世界的底层逻辑的。书中的一篇篇速写,描摹高原风物,也承载着大量真切的生命体验。西藏军人的信仰和精神,传递到了更年轻的一代军人身上,植入更新鲜的生命足迹中。书中讲述的故事、描摹的人物宛若一个个看似粗疏却又神采盎然的剪影,闪耀着金属般深沉厚重的光泽。

裘山山的军旅文学写作与青藏高原是分不开的。作家始终是在以行走的状态,让宽阔的视野、精准的比喻、理性的思辨和节制的深情成为作品的风格标签。她的散文写作大都是“有我”的,内蕴着作家深层的自我,从最深切的直接体验出发,将自己化作高原艰苦生存环境的介入者和见证者。《比山更高的树》有着对高原自然风物和军人生存境遇的坚实描写,强悍而又通透的文字、简洁却不失温情的笔调带给读者深沉丰盈的审美体验,传达出崇高的美学力量。

裘山山:行走高原,是我40多年军旅生涯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这里说的高原,是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虽然我所服役的军区在成都,或者说在盆地,但所辖的区域包括高原。于是我一次次前往西藏、云南和贵州,前往边防连、前哨排、兵站和高山哨所,去采访那里的官兵。与此同时,我也多次前往野战军,去采访参与重大军事行动的官兵,比如军事演习,比如抗震救灾。我由此认识了许多官兵,有男军人也有女军人,有将军也有战士,还有许多站在他们身后的家人。

每每面对那些基层官兵,我总是会被感动。和他们握手时,我感觉到他们的手粗糙有力;和他们交谈时,我常常看到一张张黑里透红、嘴唇干裂的脸。他们的目光很单纯,甚至可能羞怯。他们大多不善言谈。采访他们时,需要不断地启发追问,才能挖出一些在我看来很了不起,在他们看来很平常的事迹。我就在这样的追寻和感动中写作。

一次次行走高原,一次次留下牵挂。作为一个一直在路上的人,我无法和高原上的人一起坚守高原,如同无法和故乡的人一起坚守故乡。我能做到的,就是将我走过的路,遇到过的人,甚至是路边的树,一一记录下来,呈现出来。高原的树,因为山高而更高,因为不易生存而更顽强。它们不畏风雪,生机勃勃,为走过的人遮阴,更为走过的人壮行。

最后一次进藏采访时,感觉西藏的变化很大。拉萨越来越像大都市了,而一线边关的哨所,生活条件也有了很大改善,尤其是通讯,哨所也可以打电话了,大多连队有了网络。孤岛墨脱的公路已经通了,还不止一条。这种种情形,和我当初在文章里写的已有了很大不同,真令人高兴。但是,高原就是高原,依然缺氧,依然寒冷,依然干燥,依然遥远,依然寂寞。道路依然容易塌方,通讯依然容易中断,探亲依然不易。这种种“依然”的存在,仍需毅力支撑,老西藏精神没有过时。

感谢明天出版社,将我的这些行走记录结集出版。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希望更多的孩子了解高原,认识军人,牵挂他们,并从他们身上汲取力量,走好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