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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间奇闻到儿童读本,差距有多大? 绕到门后看看格林童话的秘密
来源:北京晚报 | 夏丽柠  2022年09月23日15:11

《嘘!格林童话,门后的秘密》 (美)马里亚·塔塔尔 南京大学出版社

人类生来爱故事,编故事与听故事皆热爱。

当我们尚在襁褓中,母亲便拥着我们边摇边聊,像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说故事给我们听。怀里的小婴儿就像听懂了,手舞足蹈地拼命回应。等我们长到两三岁,每晚讲睡前故事就愈发变得顺理成章。所有故事里,当然最爱童话,伴着“再读一遍”的口头禅,我们数不清听过多少遍《小红帽》与《白雪公主》。长大了,再回想这些童话故事,情节依旧在那里,记忆中,仍残存着妈妈的软语与体香。

童话故事与母亲,带给了我们对世界最初的认知。

美国著名童话学者、哈佛大学教授玛丽亚·塔塔尔,潜心研究格林童话多年,对童话的演变与发展颇有心得。她的《嘘!格林童话,门后的秘密》是一本向成年人介绍格林童话的专著,正如书名所言,如果说格林童话的大门是向孩子们敞开的,那么作为大人,我们或许有必要绕到门后,看看童话的背后的秘密,以便在鬼灵精怪的小读者提出问题时,我们始终保持清醒头脑,告知他们世界上凡事都存在两面性,童话里的故事也不例外。

表面上,童话里那些谆谆教导的话像是说给孩子听的,但合上书,每个成人是否能从童话里捕获一个真实的自我呢?就像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中,小王子与玫瑰的情感,真的能用单纯的彼此驯服就抵达长久来解释清楚呢?读童话故事,成年人的收益也许会比儿童更多。

众所周知,格林童话是世界童话中的先驱与佼佼者。作者“格林兄弟”当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哥哥雅各布出生于1785年,弟弟威廉比哥哥小一岁,两人都是德国19世纪著名的历史学家、语言学家,他们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做民间故事与古老传说的搜集与整理工作。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格林兄弟并非是文学创作者,而是历史与民俗研究专家。他们的作品在德国被称为《儿童与家庭童话集》,是销量仅次于《圣经》的畅销书。

那么,格林童话是如何由属于民俗学范畴的民间故事转变成充满文学性的童话故事的呢?塔塔尔在本书的第一部分“儿童文学?”里进行了详细阐述。她明确表示,格林兄弟所做的所有收集整理,甚至可以说在“格林童话”的各个版本之间,进行了几度纯洁化的工作,以便达到儿童的阅读标准,但其中不存在文学原创工作。所以,最初的“格林童话”并不是为孩子们写的,而是百姓间口口相传的“奇闻异事”。

西班牙女作家伊莲内·巴列霍在《书籍秘史》里提到,在发明文字之前,人类社会就是一个口传社会。山鲁佐德用给苏丹国王讲故事来稳住他那颗要杀人的心,这件事要坚持一千零一夜啊,可见讲述故事带来的情感舒缓与安抚效果不可估量。

但作为民间故事,你知道格林童话的初版里有多少“少儿不宜”吗?塔塔尔表示,“性与暴力”在收集来的故事里随处可见。比如在《千匹皮》中,女主人公的父亲一心想同自己的亲生女儿结婚,导致女儿不得不从家中逃走,前往树林。而在第二版的《灰姑娘》里,竟然有灰姑娘两个姐姐的眼珠被鸽子啄瞎的情节。

格林兄弟之所以保留这样的情节,源于他们对文本故事性的认知。他们认为那时的民间故事多数来自于家庭生活,而“性与暴力”是家庭最常见的冲突。然而,儿童并不反感暴力,反而似乎对暴力情节有无法抑制的迷恋,这大约来自于孩童对自身生活的不安全感,抑或从“物竞天择”的角度来看的求生欲。

不过暴力不能单纯地归结为恶,置身于童话中去解读,还包括神灵与魔鬼的较量。如此看来,或许对孩子们还是有一定意义的。但面对公众的批评,威廉还是背着雅各布对收集来的故事进行了“删改与加工工作”。然而,纯洁化后的童话的确不如之前的民间故事那么吸引人了,销量也不容乐观。从第二版到第三版出版,格林兄弟忍受了十八年的清苦生活。

从民间故事重塑成童话故事,格林兄弟经过了从听到读、从口语到书面语言的转变,以及在情节上的大规模修改。但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民间故事具有历史传承的差异,以及各地理区域的不同特征。比如德国的《小红帽》与俄罗斯的版本就不完全一样,而那个吃掉小红帽的野兽,可能是狐狸,也可能是大灰狼。从二十世纪初起,民俗学家开始采用“历史-地理法”的分类模型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民间故事。不得不说,格林兄弟的这些前期搜集工作对民俗学研究是有推动作用的。

虽然不能说格林童话千篇一律,但可以发现它的撰写与编排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一点,熟悉格林童话的读者都知道。在本书作者塔塔尔看来,童话故事里总有一个无知的父亲,但他却具有着善良与谦虚的品质,无论他是国王还是农民。但是,所有吸引人的故事都发生在母亲与孩子们身上。

格林童话里的女性多样化,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一点。“她”,既可以是无处不在的“鹅妈妈”——据说这位鹅妈妈是所有年长农妇的代称,旨在用母鹅咯咯咯咯的叫声来形容母亲喋喋不休地讲故事,也可以是凶恶的王后,还可以是无知的小红帽和后知后觉的白雪公主。

但最重要的是,最初格林故事插画中的女性形象都是与纺锤或纺车共同出现的,直到十九世纪才逐渐消失。与我国民间故事不同,这种劳作的形象在故事中绝不是为展示女性的勤劳,而是通过各种暗示来说明纺织劳动会伤害身体,就像讲故事会伤害嗓子一样。如果女性具有一种技艺,那一定是通过伤害外表得来的,而那些美貌女主人的华美礼服,必然是辛苦劳作的成果。如何从苦工变王后?不是没有通路,但要借助超自然的能力获得,那就是魔法。童话的逻辑是惊人的,但格林兄弟还是固执地输出从民间收集来的价值观。

正如塔塔尔在本书结尾所说,“在格林童话中,真的恐怖与其说是‘受害-报复’类故事,不如说是那些‘违犯-惩罚’类警世故事。这些故事总是以成年人的智慧战胜孩子的好奇、违抗或顽皮为结局。”如果她的话是对的,那么读童话,可不是越读越天真,而是越读越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