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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不像诗歌,它身上沾染着强烈的人间烟火气。所以小说家一定要热爱人间烟火,才能写出烟火人生。 付秀莹:小说家一定要热爱人间烟火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舒晋瑜  2022年07月26日08:17

《野望》,付秀莹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2年5月出版,59.80元

 

相信很多熟悉付秀莹的读者,看到《野望》的叙述语调时并不陌生。是的,依然是芳村,依然是《陌上》里的翠台,人物是延续的,语言自然还是原来的调性,全书二十四章由二十四节气命名,完成了一个井然有序的轮回。在一年的叙述时间中,当代新农村的格局和气象,在作家笔下徐徐铺展,日常生活的种种波折和起伏,与时代生活的风起云涌彼此呼应,互为镜像。

“如果说《陌上》是以散点透视的笔法,几乎挨家挨户对一个村庄展开书写的话,那么《野望》,则是把笔力聚焦于一户典型的乡村人家,以翠台一家为中心,勾连出若干亲戚邻里,及至乡土中国熟人社会盘根错节的深层文化土壤,包括经济格局变动、伦理秩序更迭、精神世界嬗变、价值观念激荡”,付秀莹说,她希望以点带面、以小博大,发散铺展开来,着力描绘一幅新时代新乡村热气腾腾、生机勃勃的崭新画卷。

投入《野望》的写作,付秀莹是忘我的。忘记创作,忘记虚构,甚至忘记修辞或技巧,忘记一切陈规和羁绊。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完全融入乡村生活,她与她的芳村人同呼吸共命运,在生活的风雨中历练、积累、成长、收获。

中华读书报:作为70后作家,好像你是突然出现在文坛,迅速地被关注,成为最具代表性的70后作家之一。能否谈谈你早期的生活和创作?

付秀莹:2000年左右,第一波70后作家走红的时候,我正在忙于结婚生子,被一大堆工作和家庭的琐务包围着。真正对写作有了解是几年后在北语读研期间,因为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自然会接触到这些。我在写作上起步较晚,比同代人大多要晚,但好在我是真的热爱这件事,也还算勤奋,心态也好,机遇也垂青,并且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激情。我很珍惜,也很感恩。

中华读书报:读过《野望》最深的感受,感觉这是一部向传统文化致敬的小说,比如以“二十四节气”为小标题贯穿全书,比如对乡村中世态人情的描摹,比如主人公翠台,身上也集中了中国传统女性的重要特征。书写传统的乡村,却起名《野望》,能谈谈你的创作初衷吗?

付秀莹:写完《陌上》以后,我意犹未尽。我一直牵挂着我的人物们,他们的生活和命运,他们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尤其是近年来,进入新时代,中国乡村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新时代乡土大地上正在不断生成新的气象,新的风貌,新的格局,我想用中国传统的审美方式,书写时代洪流中新的中国故事。我选取翠台做主人公,也是出自我对翠台的热爱。翠台身上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典型特征,坚韧,包容,勤劳,善良,大地一般朴实无华。用二十四节气结构全篇,也是有考虑的,民间强韧的文化根脉如此茁壮如此蓬勃,它几乎贯穿着乡土中国的日常生活,成为乡村的一部分,贴心贴肺,深入骨髓深入血脉。《野望》中人们的日常起居婚丧嫁娶,风俗习惯人情往来,都与这种传统文化息息相关血脉相连。

中华读书报:《陌上》中说“芳村这地方,最讲究节气”,《野望》就按照节气铺排了。《陌上》《他乡》《野望》——十几年间通过对芳村的书写,故事和人物皆有延续,在不断的书写中你发现了什么? 收获了什么?

付秀莹:多年来,我一直在书写芳村。有人说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庄,有什么可写的呢。我却从中发现了很多,收获了很多。我坚信有很多时候,小的就是大的,狭窄的也是广阔的,正如同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民间的也是庙堂的。我扑下身子,把艺术的根系深深扎入乡土大地上,扎入生活激流深处,发现生活是如此丰富深邃,生活的长河生生不息。我越是深入它,越是被它吸引被它激发。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我相信这句话。

中华读书报:《野望》对你来说,还有创作难度吗? 如果有,是什么? 你是如何克服的?

付秀莹:写长篇本就是一件不易的事。《野望》当然也是难的。在写《陌上》的时候,我还有一些得失心,就有点紧绷,不够放松。当我写了《陌上》,写了《他乡》,到写《野望》的时候,我已经很放松了,从容,自在,不计较得失,所以写得更加诚恳,更加朴素,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因此,我是忘我的。这种状态的好处就是,信笔信手,繁华落尽见真淳——但是这很难。难就难在我要上班,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写作只能是业余时间,几乎没有完整的写作状态,我要不断切换场景,不断被打断,不断重新进入,出出进进,磕磕碰碰,最是消耗人的耐受力。这个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能急,慢下来,再慢下来,把节奏控制住,渐渐就都顺了,一顺百顺。

中华读书报:读者们大多能发现你借鉴了《红楼梦》等世情小说的传统,诸多父子、母女、姐妹、婆媳以及其他较为疏远的亲族关系,中国文化与人际关系的微妙、复杂及其变化,无一不敏锐精彩地在小说中呈现。很好奇你是如何把握这些细节的?

付秀莹:小说其实是个“俗物”,这从它的起源上就知道。道听途说,飞短流长,小说不像诗歌,它身上是沾染着强烈的人间烟火气的。所以小说家一定要热爱人间烟火,才能写出烟火人生。我喜欢在人群里被淹没的感觉,喜欢享受日常生活的点滴,对人有强烈的好奇心,对“关系”比较敏感,对那些中国传统文化中微妙复杂幽深曲折之处,有兴致勃勃的探究欲望。可能也因此,听一些评论家谈到,《野望》中人与人的关系写得好。中国乡村是熟人社会,盘根错节,牵藤扯蔓,写好这些关系,才能写好乡土社会。

中华读书报:你的芳村系列,多数是散点透视,没有中心事件,在《野望》中,或可将乡村风尚的新变化视为中心“事件”或主题? 这些变化隐于乡村的家长里短,却有严密的内在逻辑。我想你的心里其实是装着一根主干,纵然枝叶繁茂盘根错节,也始终形散神不散、但是在快节奏的时代,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你担心过这样极具耐心细致的叙述,会影响他们的阅读兴致吗?

付秀莹:我倒不担心这个。艺术是要有耐心的。我想我不会因为迁就或者迎合读者阅读习惯和阅读兴趣,就轻易改变写作初衷。当下新媒体发达,人们尤其是年轻一代的阅读方式正在发生着极大变化,他们可能没有耐心去静下心来阅读一部乡村题材的长篇了,他们可能更喜欢刷手机,读网文。但我想文学是有自己的理想读者的,《野望》这样的纯文学作品,只能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真正的知己。

中华读书报:翠台和素台的姐妹关系,翠台与香罗的妯娌关系,翠台与喜针的邻里关系等等,既有传统文化与伦理的根基,又有时代新风尚的影响,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静水深流。你写《野望》,是否一开始就有一番文学的“野心”?

付秀莹:野心不敢说,愿望倒是有的。时代在发生着深刻变化,身处时代激流中的人们,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内心世界,也在发生着深刻复杂的变迁。我想写出这种时代巨变之下人心的激荡变动,既写“变”,又写“常”,写出传统的坚固根基,在时代风潮中逐渐浸润逐渐变化的复杂过程,写出其中的内在逻辑,从而为“新”提供可靠、可信的精神依据。如何书写新的时代生活? 不是简单的高声歌唱,而是反复沉吟,反复推敲,才能终成诗篇。

中华读书报:一直在写故乡,能否谈谈地域和写作的关系? 故乡带给了你什么?

付秀莹:多年来,我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故乡,我虚构了一个叫做“芳村”的文学世界,不断丰富它开拓它深入它。不得不承认,习作是有地域性的。比如说南方和北方,就有着明显的差异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片土地的自然风貌、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等,对一个作家的培育和滋养、影响和浸润,是显而易见的。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故乡给予我太多。故乡大地孕育了我的思想、情感、经验和审美,奠定了我一生的精神底色。故乡是我的精神根据地,永远能够激发我的文学想象。同时故乡也教导我矫正我指引我。无论身处何方,故乡都默默伫立在我的身后,暗中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