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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晚清名师的阅卷日常
来源:中华书局1912(微信公众号) |   2022年06月15日07:50

阅卷,是教育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教师通过阅卷可以掌握学生的学习情况,也可以将优秀的试卷,作为典型范例,让学生学习领会。不过大量的试卷批阅,也会让老师们感到痛并快乐。其实,这种情形在晚清时期已经存在。那时,书院会将雅、精、约的优秀课业,结集刊刻,并在序言或文末有褒扬的点评,称为当时诸生的“优秀作品选”和应试范例。不过,优秀课卷毕竟难得,有时数百本课卷中都没有一篇佳作,甚至还有抄袭、冒名代写的情况。繁重的课卷任务,也让书院讲师们感到烦闷终日,疲惫异常。《王闿运日记》(中华书局2022年出版)有大量批改课卷的记录,让我们能够了解晚清名师阅卷日常的真实感受。

《王闿运日记》

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又字壬父,号湘绮,湖南湘潭人。历晚清道光、咸丰、道光、光绪、宣统五朝,于民国初年去世。是清末民初著名的经学家、文学家、史学家、教育家。王闿运一生,主要经历以治学著述和教学为主。早年虽求仕和游幕在外,但也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教育工作,如在邓辅纶家做家庭教师,就馆于山东巡抚文煜和尚书肃顺府,还在家乡石门闲居时,课读乡里,向求学者讲论经史门径。1878年,王闿运受聘成都尊经书院,自此开始从事书院教育。之后又主讲长沙思贤讲舍、衡阳船山书院。在几十年的教育活动中,培养学生多达数千人,其中不乏如杨锐、廖平、宋育仁、杨度、八指头陀、齐白石等近现代名人,在当时教育界和经学界,拥有很高声誉。

王闿运(1833—1916)

一、名师眼中的课卷

尊经书院(四川大学前身)是1874年张之洞担任四川学政时创办的,以读经为主,兼及西学。张之洞为之定下了18条学规。尊经书院在当时四川省,乃至全国都有相当名气。1878年王闿运受四川总督丁宝桢邀请,担任尊经书院山长,开始了他的职业教育生涯。王闿运在尊经书院期间,除讲授知识外,还评阅诸生课卷,并将其中的优秀作品结集刊刻出版,名为《尊经书院初集》。在日记中,王闿运就记载了诸生课卷的一般情况。如:

光绪五年六月二十九日:夜改诸生课文,其拙劣至不可耐,而无如何也。光绪六年四月二十一日:看课卷卅本,拟扬子云《牧箴》作《八督箴》,殊无佳者。

光绪六年四月二十一日:看课卷十余本,为王绳生改一卷,聊为诸生式,亦不能佳也。

光绪六年六月二十五日:看课卷十余本。有新繁向生,钞校《说文》一卷,多新说,不知为何人之作。依所见而取之,亦非院中上,以此知摭拾之无益。

光绪六年十一月十二日:看前课卷,王光甚有撰述之体,但文不振耳。

光绪七年二月二十二日:看课卷,发案。诸生作拟古文,殊无佳者;律诗亦多陈俗,词章成格信不易耶。

光绪七年三月二十六日:题问作诗神思,中题者甚少。

光绪八年七月初一日:看课卷毕,取一本叙刘水原委者。又一题“拟《别赋》”,系欧接吾所出,竟无一佳篇。

光绪十年七月十九日:看课卷竟日,院生竟无赋手。

光绪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诸卷中,唯唐永澍为可教,有一知《公羊》者,则尚未入门也。

船山书院,也是清末著名书院。自1891年起,王闿运主讲船山书院。其间,他不仅要批改本书院的课卷,还要阅看其他书院送来的课卷。然而,湖南本省课卷的情况,也少有令他满意的,类似“无佳者”“无甚佳者”“殊少佳者”一类的用语,在日记中屡见不鲜。

光绪十九年四月十七日,王闿运阅看常宁送来的课卷,“一望黄茅白苇”,单调无新意,他感叹“宋儒之汩没”。光绪二十年三月初二日,王闿运看卷百余本,没有佳者;初五日,“看卷六十余本,翻阅百余本,无甚佳者”。面对如此质量的课卷,王闿运禁不住吐槽诸生“愈多妄人,胆大心粗,真不可教”。课卷数量太多,质量不高,王闿运想要亲自动笔改动也是有心无力,阅卷只得“草草毕之”。王闿运看卷较多的一次是在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初二日早上,日记记载:“晨看课卷三百余本,两包已全阅,无一佳者”,他甚至惊诧:“不料湘省文学退步如此之速!”一次批阅数百本课卷,都没有可取佳作,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成就感更是无从谈起,难怪王闿运在日记中自嘲:“终日不抬头,为此无益,可笑也。”

王闿运阅课卷少见佳作,或许与他对文章的要求与眼光的高低有关。光绪十三年七月初一日日记载:“看王生课卷,余以为极庸者,陆学使以为开拓心胸,推倒豪杰,拔之第一。眼力相去悬绝,重阅之亦自可取,非盲称瞎赞也。”

诸生课业水平没达到要求也就罢了,王闿运还在阅卷时,发现有抄袭、冒名顶替的情况。如:

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初六日:看课卷,周尚德论富弼,甚有词藻,及再阅他卷,乃钞袭来者,殊可怪叹,此题亦有可钞袭,则无所不有。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十二日:阅经课卷毕,定等第,第一诡名曰王守义,又一诡名曰䱇旁,不知何取。

佳作难得,又有作弊情况,王闿运对诸生课卷的真假,格外留心。如:

光绪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复阅课卷,得闵生卷甚佳,殊不似其手笔,颇为疑讶。

光绪十九年五月十一日:看课卷,“盛德”一本甚佳,不知其人,取其遗卷看之,非假手也。

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十三日:陈郎送赋来看,居然成章,疑有假手。

当然,课卷当中也不乏佳作,但是数量较少,甚为难得。遇到这种情况,王闿运心情就会变得愉悦起来,情不禁地发感慨。有时是对诸生课业进步,课卷稍能过眼的感叹,如“看课卷毕,此次不佳者颇少,院生皆列正取,罕有之事也”(光绪七年五月二十七日),“看课卷,稍有长进,无胡说者矣”(光绪十七年七月初七日),“看耒阳课卷,稍已成章,文诗亦有佳者”(光绪十九年正月初八)。有时是对自己诱导培育之功的自喜,如“看浏阳课卷,已有五六本佳者,自喜诱导之功”(光绪十年三月二十一日)。不过,感触最深的还是树人育人之难:

光绪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七日:更看院生课卷,有五本佳者,十年之效也,磨砖作镜,无此难矣。

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初六日:看本书院课卷。劣者犹胜省优等,自喜十年有效,半日而毕。

二、繁重的阅卷任务

如果说课卷质量优劣,会影响王闿运的心情与成就感,带来精神上的折磨,那么庞大的课卷数量和繁重的阅卷任务,就是对他肉体上的摧残。王闿运在日记中对每日阅卷的数量有许多记录。

正式履职尊经书院的第一周,王闿运在光绪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改课文二篇,课卷一本”,次日,看课卷数本;三月初一日,“评改课卷廿八本”,初二日,“评改课卷四十八本”,初三日,“评改课卷十本”,晚上又“改课卷七本”。之后的几年,每日阅卷数量多维持在数十本。如光绪五年六月初七日,“看课卷卌本”,次日“看课卷六十本”;七月十七日,看课卷六十本,二十日,“专看课卷七十余本”。较多的一次是在光绪十年六月十二日,“看课卷七八十本”。

王闿运从尊经书院离职,回到湖南继续从事教育事业,每日阅卷数量不断增长。尤其是主讲船山书院期间,还要兼看其他书院的课卷,阅卷数量最多一日可达数百至千余本。光绪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日,“道署送课卷来,百七十四卷,晨起为翻阅一过,午后始毕”。光绪二十年三月初六日,“晨起翻卷二百余本”。光绪二十五年三月十二日,“看石鼓甄别卷百余本”,十三日,“翻三百余本”,十四日,“阅卷四百本,千卷毕览矣”,十六日,“大校千卷”。五天内阅卷数竞达一千八百余本,身体疲劳程度可想而知,以致王闿运不得不推掉再次送来的课卷。

从上述情况来看,王闿运一日阅卷数量从数本、数十本,到数百本,甚至千本不等。数十年如此,看课卷已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批阅数量繁多的课卷,无疑是杀时间的利器,往往令王闿运无暇顾及他事。看课卷“竟日”“未暇”成为日记中的经常出现的词语。如:

光绪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看课卷竟日,殊劳于寻检。

光绪九年六月初七日:看课卷竟日。

光绪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日阅览课卷竟日。

光绪十年六月十三日:看课卷毕,发案,甚烦倦,未暇余事。

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初一至初八日,王闿运连续看课卷,以至无暇他事,“看本院课卷卅一本,校阅事毕,已八日不事矣”。次月又有一包课卷送来,王闿运直至月末才看完,日记记载:“此月疲于校阅,茅塞心矣”。

然而,王闿运名声在外,不断有课卷送来,课卷积压让他颇为着急,“夜见课卷积压,心颇着忙”。为了完成阅卷任务,有时要忙到深夜。光绪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据独榻看课卷,至三更犹未毕”。有时还得在旅途中看课卷。光绪二十年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至午乃行,犹不能进,复舣舟久之。阅卷卌本。行百里,泊火镰滩,鹿角对岸地”,二十九日,“江行甚快,午初舣岳阳楼下,舟人促发,又未拢岸,不能与洞宾具汤饼。阅卷十本,毕览矣,无甚佳者”,三十日,“午后至宝塔洲,不复能行。课卷阅毕,一无所事”。甚至不得不请学生帮忙,光绪十三年五月初三日,“令吕生代阅课卷”。据说学生杨度也曾参与过阅卷。

王闿运执教尊经、船山书院,已是中晚年,体力早就不如从前。繁重的阅卷任务,竟日阅卷,久坐不动,会让他感到身体疼痛,疲惫不堪,甚为辛苦。

光绪八年三月二十三日:晨起看浏阳课卷,竟日伏案,犹甚竭蹶。

光绪十年五月十八日:得湘石书,看课卷三四本,即过一日,甚矣吾衰也!

光绪十六年六月八日:看课卷,欲以一日了之,竟不能久坐。坐看百本,起行已觉背痛。

阅卷是王闿运从事教育工作的日常活动之一。繁忙、充实、琐碎、烦闷、疲惫和少许的愉悦,伴随着王闿运几十年的阅卷过程。但正是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王闿运坚持付出,终于培养出众多优秀学生。《王闿运日记》作为晚清四大日记之,除了反映近代历史变革、名人交往轶事、社会风俗、诗文创作外,还保留大量关于近代中国书院教育、学人治学传道的史料。王闿运学识渊博精深,先后主持多个著名书院,日记留下了十分丰富的教育工作信息,为我们勾勒出晚清一代名师的风范。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王闿运为学生培养、文化传承之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和长久付出,文章仅仅为他教育活动的一个侧面。他的教育经验、手段和理念,至今仍有借鉴和学习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