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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与抵达:古尔纳谈写作、归属与难民问题
来源:世界文学WorldLiterature(微信公众号) | 陈龙  译  2022年05月08日07:56
关键词:古尔纳

2022年3月初,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在其任教的英国肯特大学与诸位同事公开对谈。他从诺奖对个人写作的影响谈到自己新作《来世》的出版,从自己写作的动因谈到教学与写作的关系,从小说体裁的便利谈到是否应当迎接难民的问题。《爱尔兰时报》报道了此事。

古尔纳在思考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影响时,表示这个奖项使他“善待”自己的作品:“或许这些作品终究不是太糟。我们确实喜欢挑剔自己所做的事情。”

古尔纳是肯特大学英语和后殖民文学的荣誉退休教授,上周在该校古尔本吉亚艺术中心举行的活动中,与同事巴希尔·阿布-曼勒和艾米·萨克维尔对谈,以此“庆祝和表彰他为学校和个人所取得的卓越成就”。

获奖后,古尔纳的早期作品得以再版,他谈及了自己的喜悦之情:“所有这些书都重版了,这太好了。我最初的三四本书已经绝版多年了,现在得以再版,而人们会觉得‘这就是诺贝尔奖(得主的作品),这些都是好书’。”

这位诺贝尔奖得主谈到了其作品中背井离乡和流离失所的主题,说出了它们对自己的意义:“抵达是一个过程的终结。在此过程中,尤其当你年轻时,你不会思考你在离开什么。你念兹在兹的是抵达,是目的地。即便目的地在哪里,纯属偶然,但你一旦出发……我很肯定你正抛诸身后的东西会变得愈发清晰。

“我认为抵达也意味着辨识出已然失去之物。背井离乡并非萦绕你心头的事情,在你年轻的时候,更是如此。许多人并非主动选择离开,而是因环境、暴力、战争或经济需要而被迫离开,他们最终流离失所,由于面临离开的压力,他们不会考虑自己正离弃什么,直至一切无可挽回。

“呃,你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以一种恢复正常而非怅然若失的口吻来谈论它。我想它不会一直静止不动,成为某种不能完全消化的硬块。

“我想到了很多年轻人。我18岁的时候踏上这块土地,对它知之甚少,且囊中羞涩,身无长技。”他说,“你需要过了很久,才会有时间反躬自省,因为很多时候你仅仅在疲于应付情势,解决问题(运气好的时候)。所以,到你反思的时候,你已经云开见月明了。”

被问及他对归属感的理解时,古尔纳答道:“就算你原地不动,也很难说是否存在一种良性的归属感。

“你很难这样说:这就是我所在的地方,这就是我所属的地方,一切都很美好。对大多数人或者至少对某些类型的人来说,这是否有可能发生,真的很难说。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流离失所有些悲惨,但要是运气好,你可以找回一些东西。而这就是我在写作中一直想表达的内容。找回一些东西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人类社会和人类文化,如此丑陋畸形之物,你能在哪里可以找到一个地方,表示自己属于这里,很酷也很快乐呢?”

古尔纳谈到了他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文学批评:“在我看来,当时看待这种写作及其内容的方式是片面的……我想确保自己能够有所贡献,告诉世人:‘瞧,你们没有看到世界、文化和历史的另一部分。’其中的动机是促使世人不那么狭隘地思考非洲。”

古尔纳已在肯特大学授课三十多年,他这次也讨论了教学和写作是否“相辅相成”。

“我确信它们相互联系、重叠,阅读和教学让我成为自己作品的读者,从中受益,不过过程完全不同。当然,没有什么堪比教学的过程了。你是在动态现场与人打交道。即便你已做好准备,你也必须即兴处理好各个教学环节。撰写学术论文是与创作小说迥然不同的经历。

“不过,阅读和谈论文学显然会对我如何写作产生一些影响。或许我可能会说:‘天哪,这写得真棒。他是怎么做到的?’试图理解别人是如何做到的,对我手边正在做的别的事情颇有裨益。当然,如果你是一位自尊自爱的作家,你会努力确保自己不会依样画瓢,或者尽可能加以掩饰,不让人发现。”

古尔纳朗读了《来世》(2020年)一书的片段。这部小说的背景被设置在德国殖民统治时期的坦桑尼亚沿海地区,去年入围了奥威尔政治小说奖。

古尔纳谈及了创作这部小说的动因:“说到《来世》,大众对这一时期的情况知之甚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必须把它创作出来,告诉世人应该了解的情况。举个例子,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场战争的伤亡程度。”

古尔纳表示小说是他感到自在的创作形式:“在戏剧创作中,你必须仰赖其他人,而这些人并不总是可靠。因此,创作小说的一个好处是在编辑插手前,没有人给你捣乱。你可以写下自己想说的种种,直到你觉得自己已完成此事。小说的空间广阔无垠,选择无限,所以在反思、探索和风格方面,你不会有太多限制。”

年轻作家该如何维持他们的动能和完整性?古尔纳的建议是“写下去”。

“就是写下去。我不认为你还能做点别的。你就是要写啊写,直到写得像样了。或者写得不大像样。你会说,看来这样写,不大像样。我认为没有别的好建议了。”

一位听众问道,像英国这样的前殖民主义国家是否有“特殊的道德义务”来接纳外国人。古尔纳回应道:“人类有义务接纳需要帮助的人。我认为,这些人是否是英国人的活动的直接后果,其实并不重要。除了道德义务外,还有人道义务。

“若有可能,应当为那些试图逃离战争、国家暴力、恐怖的人们提供繁荣的生活空间。你可以根据情况来决定义务的限度。你可以评估人们的实际需求,并为他们提供相应的帮助。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人都应该被放进来。

“‘难民’一词业已失去了它的意义。如今我们用‘难民’一词来指称任何想要进入西欧国家的人,也许重要的是要记住这并非该词的含义。

“你在哪里划线?这是需要以人道方式解决的问题。人们并非指望我们大门敞开。但我们千万不要在人们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的情况下,还要造就让他们冒险赌上身家性命的处境。”

原文载于2022年3月7日的《爱尔兰时报》,译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GL对言AS”(经言叶编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