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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名篇《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始末
来源:《北方文学》 | 姜红伟  2022年05月07日08:28

在中国当代省级文学期刊矩阵中,黑龙江的《北方文学》尽管地处偏远的边疆,却始终以创刊历史悠久、编辑团队优秀、办刊风格稳健、作者阵容强大、选发名作连篇、培养新人众多、产生影响广泛而著称,并被大家誉为“知青文学摇篮”和“北大荒文学发源地”。其中,最能呈现《北方文学》办刊初心、最能表现《北方文学》慧眼识才、最能体现《北方文学》编风纯正、最能展现《北方文学》辉煌成就的一件事,要数首发著名作家梁晓声创作的短篇小说经典名篇《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在梁晓声的个人文学创作史上,1982年发表在《北方文学》上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对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篇凝聚了梁晓声文学创作才华的短篇小说,既是他的成名作,更是他的代表作。正是因为《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的发表,使梁晓声跻身于中国文坛,成为颇有名气、颇有成就、颇有影响的青年作家。

那么,四十年前《北方文学》编辑部究竟是怎样编发了这篇名作的呢?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黄金时代,更是《北方文学》创办史上的黄金时期。尤其是1980年,《北方文学》编辑部励精图治、推陈出新,编辑出版了“小说专号”“女作家专号”上下卷,在全国文学期刊界产生了极大反响。其中,“女作家专号”编发的冰心短篇小说《空巢》荣获了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使《北方文学》声名鹊起,享誉文坛。

进入1982年,《北方文学》再度发力,在编发了青年作者孙少山的短篇小说《八百米深处》等一批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力作之后,更是精心策划、精心组稿、精心选编,努力为广大读者奉献精品力作。

为了发现和培养文学新人,展现曾经生活、工作在黑龙江北大荒的文学青年们的创作成果,《北方文学》编辑部经过研究,决定编辑两期“北大荒人的眷恋小说专辑”。为此,时任小说编辑组组长的鲁秀珍亲自给生活、工作在各地的青年作者写信,并领着小说组女编辑孙苏于春天奔赴北京、上海、杭州等地,约见北大荒知青作者,向他们盛情邀约,热忱组稿。在组稿过程中,梁晓声将自己饱蘸真情实感精心创作的、十分满意的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交给了《北方文学》。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文革”期间北大荒知识青年屯垦戍边的故事。副指导员李晓燕的连队因选点的错误连年歉收,在团部决定解散他们这个连队的那年冬天,她毅然决然率领十几人的先遣小队去开辟那被称为“鬼沼”的“满盖荒原”。几个月之后的一天,封冻的“鬼沼”突然开化了,李晓燕、“我”和“我妹妹”梁珊瑚以及铁匠王志刚四个人与连队断了联系,粮食用尽、处境艰险。梁珊瑚为了追狍子,误陷“鬼沼”,从此长眠在“满盖荒原”。王志刚为抢救病危的李晓燕,将唯一的一匹马交给了“我”,要“我”带着李晓燕绕过“鬼沼”去迎接连队,不料李晓燕竟不幸牺牲在途中。当连队沿着王志刚探出的路,来到“满盖荒原”时,却发现王志刚本人在与狼群的搏斗中壮烈牺牲了!

由于立意鲜明、构思奇巧、写法精妙、人物鲜活、语言诗化、情节生动、格调悲壮、故事感人,从而使梁晓声的这篇小说产生了引人入胜、感人至深、动人心魄、催人泪下、发人深思的最佳阅读效果。

1982年在《北方文学》8、9月连续两期隆重推出了“北大荒人的眷恋小说专辑”上下辑,刊登了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刘进元的《红红的山丁子》、朱伟的《贵生和他妹子》、么树森的《在那里,我是青年》、曹鸿翔的《我们从严冬走向春天》、肖复兴的《车从戈壁飞奔》、何东的《人生的选择》、陈爱民的《凯旋声中》、陈可雄、陆星儿的《呵,遥远的野菊花》等九篇各具特色、别具一格的短篇小说。同时,配发了同是北大荒文学青年的何志云的评论《北大荒新一代的心灵之歌——读〈北大荒人的眷恋〉小说专辑随记》和黑龙江著名诗人梁南的评论《一曲菱歌敌万金——读〈北大荒人的眷恋〉杂记》。

在这两期“北大荒人的眷恋小说专辑”上,《北方文学》对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格外重视,不但将其排在了第8期刊物的头条位置,而且将篇名刊登在封面的首位,更是配发了近照、简介和插图,在当期刊物中显得格外醒目、格外显眼,从而使这篇小说受到了最高礼遇,并引起了读者的广泛瞩目。

在隆重发表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之后,为了进一步扩大这篇小说在国内文坛的影响,《北方文学》又不遗余力地进行了更强有力的推介。身为著名评论家的黄益庸副主编先后两次执笔撰写评论文章,在国内最有影响的大刊大报发表,向广大读者、向国内文坛重点宣传梁晓声这位文学新人和他创作的短篇佳作《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1983年3月,《人民文学》发表了黄益庸的评论文章《突破、冷却及其他——致梁晓声同志》,对梁晓声的这篇力作给予了热情洋溢的评价:“高兴的是,你以‘十年内乱’时期北大荒支边知青生活为题材的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写出了新的水平,不同凡响。你用自己的创作实践证明,虽然早已过去并被人们无数次描写过的昔日的知青生活,只要能以新眼光,从新的角度作真实而生动的反映,也是可以创作出既有现实意义,又有审美价值的感奋人心的作品的。”随后,在4月份出版的《人民日报》上,黄益庸再次发表了评论《悲壮的故事,瑰丽的青春——读短篇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进一步扩大了梁晓声和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文坛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20世纪80年代初期,由于《北方文学》强化精品意识,注重编发佳作,从而成为全国地方性文学刊物中被各种重要文学选刊转载作品次数最多的刊物之一。尤其是编发的优秀小说力作,更是成为各大文学选刊重点转载的对象。那时的中国文学期刊界,最有影响的选刊共计有五家,按照创刊顺序,依次是北京的《新华月报》(后改刊为《新华文摘》)、天津的《小说月报》、北京的《小说选刊》和《作品与争鸣》、福建的《中篇小说选刊》。

正如“英雄所见略同”一样,各家选刊同样在选载优秀文学作品上也常常是“编辑所见略同”。因此,《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首发在《北方文学》上之后,立刻成为各大选刊关注的焦点作品。

最先“慧眼识珠”选载《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的刊物,是《小说月报》。他们在小说仅仅发表三个月之后,即以敏锐的编辑眼光和高超的审稿水平认定这是一篇难得的、优秀的短篇小说,并以最快的速度选刊在当年的第11期上,率先向全国广大读者热情推介。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说选刊》。1983年3月,《小说选刊》第3期不但在头条位置转载了这篇小说力作,而且还特约著名文学评论家、《北京文学》主编李清泉撰写了一篇长达五千字的评论文章《漫话〈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同期刊登,对梁晓声这篇小说给予了高度评价:

我挤时间读了不少作品,都是近年来的短篇创作。有的很快就在脑海中沉没了,有的却印象鲜明、萦回不已、令人激动。有的构思与题意异常明朗,可以一览无余;而有的却较为繁复,纷然杂陈,品味再三,也难释然。我读完《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之后的感受,就属于这后一种情况。

作品把我们生活中常见的生与死、爱与恨、悲与喜、嫉妒与宽容、真相与假象、恐惧与无畏、圣洁与卑小……全都组合起来了。这些相互排斥、相互矛盾的生活图景,许多年来,在我们许多作品中,往往只取其一端、只取其一面,因而把万花筒般的复杂生活简单化了;把众多的矛盾冲突,写成了无矛盾冲突;把人物与事物的多层次,写成了单层次;把多面体,写成了单一体。《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却能使这类作品,为之黯然失色。不仅因为它所组合的矛盾广泛,更因为它把许多矛盾的某些方面,将人与自然的矛盾、爱情矛盾、社会矛盾,表现得色彩缤纷、十分深沉、令人惊异。

这是写一支由十几个知识青年组成的垦荒小队屯垦戍边的故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间断。而“文化大革命”期间,为数在千万上下,真是空前绝后。既然是一件改变千百万人生活,牵动整个社会的大事,产生文学表现是必然的。这类题材已经出现不少了,肯定还将陆续出现。不过,《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却是写得比较出众的。全篇作品只有开头一个直接的、也是仅有的垦荒场面。此外,只有散见于各处的几笔点染。我约略估计了一下垦荒所占用的字数,在这篇两万字的作品中,直接关于垦荒的描写不超过千字。竟没有一笔是描写如何垦殖、如何播种、如何收获的。几乎完全避开垦荒者的劳动,专注于表现垦荒者的精神状态。写四个人物的爱情始末、感情冲突,费去的笔墨在万字以上,可是丝毫不令人感到离题,却自始至终使人感到,他们是在进行着垦荒的斗争。这不能不令人赞叹作品的特异和艺术的巧妙。

除了《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之外,同时对梁晓声这篇力作给予高度重视的选刊,还有《新华文摘》和《作品与争鸣》。1983年5月,《新华文摘》第5期在短篇小说头条位置转载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1983年6月,《作品与争鸣》第6期在头条位置隆重转发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篇名荣登封面第一条,并配发了评论文章,从而使这篇小说受到了更广泛的瞩目,引起了更热烈的反响,助推了这篇小说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

在国内各大选刊转载这篇小说的同时,外文出版社编辑出版、发行世界各地的英文文学月刊《中国文学》1983年第5期更是在头条位置转发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国外读者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除了各种选刊选载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之外,这篇小说更是受到了各地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选本的青睐,先后入选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一九八二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青年佳作——1982年优秀小说选》、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知青小说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的《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短篇小说集》、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外爱情小说精选》等几十种选本。

1982年末,为了促进短篇小说创作进一步发展与提高,中国作家协会委托《小说选刊》编辑部举办1982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征集评选优秀短篇小说作品。

中国作家协会高度重视这次短篇小说评奖活动,巴金亲自担任评委会主任,张光年担任评委会副主任。担任评选委员会委员的著名作家、评论家有:丁玲、王蒙、孔罗荪、冯牧、刘白羽、刘剑青、沙汀、严文井、李清泉、陈荒煤、林默涵、欧阳山、草明、贺敬之、唐弢、袁鹰、谢冰心、葛洛、魏巍。

1982年的短篇小说评奖,竞争十分激烈,可谓是名家如云、高手如云、佳篇如云。经过三个月公开、公平、公正的评选,1983年3月,短篇小说评奖结果在北京揭晓:蒋子龙的《拜年》、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孙少山的《八百米深处》、航鹰(女)的《明姑娘》、铁凝(女)的《哦,香雪》、金河的《不仅仅是留恋》、何士光的《种苞谷的老人》、宋学武的《敬礼!妈妈》、喻杉(女)的《女大学生宿舍》、王中才的《三角梅》、李叔德的《赔你一只金凤凰》、吕雷的《火红的云霞》、乌热尔图(鄂温克族)的《七岔犄角的公鹿》、姜天民的《第九个售货亭》、石言的《漆黑的羽毛》、鲍昌的《芨芨草》、张炜的《声音》、海波的《母亲与遗像》、矫健的《老霜的苦闷》、蔡测海(土家族)的《远处的伐木声》等20篇小说荣获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在这份全国优秀短篇小说的获奖名单中,由《北方文学》首发的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和孙少山的《八百米深处》凭借其优秀的文学品质双双获奖。尤其值得《北方文学》编辑们骄傲和自豪的是,这两篇小说在获奖作品中分别排在第二位和第三位。据考证,在1982年获奖作品的首发刊物中,《北方文学》是唯一一家荣获双奖的地方性文学杂志。

那一年的短篇小说评选竞争十分激烈,而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能在全国各地作者参评的6500余篇短篇小说中杀出重围,脱颖而出,一举荣获亚军,由此可见这篇小说的魅力有多么“神奇”。

俗话说得好,好事成双。在梁晓声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不久,《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再获殊荣。1983年4月,在《北方文学》编辑部举办的“优秀短篇小说奖”评选活动中,梁晓声的这篇小说荣获了《北方文学》优秀短篇小说奖一等奖,排名第一名。同时,获得一等奖的有孙少山的《八百米深处》、陆永基的《石子弄的丧事》、李宽定的《乡民》。另外,荣获二等奖的有朱崇山的《车尾上的红灯》、孟庆华的《路遥遥》、高文铎的《罚电费》、李向晨的《自主权·钥匙》(《凡人小事》两篇)、王洪昌的《秀姐儿讨债》、郑九蝉的《岩塔下的春笋》、王立纯的《枝子》。

在梁晓声的个人文学创作生涯中,《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既是他荣获的第一个全国性文学奖项,又是他获得的第一个省级文学奖项,“双喜临门”的意义之重大显而易见。从此之后,梁晓声更加勤奋,最终凭借其创作的一系列优秀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成为先后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大满贯”的六位作家之一(其他五位荣获全国文学奖项“大满贯”的得主是王蒙、张洁、贾平凹、王安忆、迟子建)。

经典的魅力是永恒的。作为全国最有代表性的知青文学发轫之作,作为全国最早有影响的知青小说开山之作,作为在中国知青文学史上具有重要价值的代表之作,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更是显示出持久的魅力。在时隔18年之后的1999年,这篇经典小说被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50年文学名作文库》丛书短篇小说卷收入,从而使《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传播得更广泛、更深入。2021年12月,《小说月报·大字版》第12期“经典再读”专栏在时隔40年之后再次转载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再一次证明了梁晓声这篇短篇力作的经典性。

对于《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篇倾注了作者心血、凝结了编者汗水的经典作品,《北方文学》编辑部更是念念难忘。2000年1月,在《北方文学》创刊50周年的大喜日子里,在《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发表时隔18年之后,《北方文学》编辑部编辑出版了《创刊50周年纪念金刊》。就在这期“金光闪闪”的黄金专号“中国名作”专栏上,赫然重新刊登了梁晓声这篇“黄金短篇”,彰显了《北方文学》对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的“爱不释心”的情怀。同样,对于《北方文学》编辑部的编辑老师们在自己早期文学创作道路上给予自己的扶持、关爱、帮助,重情重义的梁晓声更是深深铭记、心怀感恩。尤其是在时隔多年之后,回忆自己青年时代得到《北方文学》编辑部厚爱的往事,他深情地在一篇题为《关于〈北方文学〉的怀想》的散文中,满怀敬意、满怀谢意地倾诉了对《北方文学》的感激之情,表达了对《北方文学》的感恩之心:我的获奖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便是《北方文学》热忱组稿的产物。无论今天的文学评论者、读者如何看待它,有两个事实是——当年我倾注在此篇小说中的知青对一代知青,知青对北大荒黑土地的感情是很真挚的;而《北方文学》在头条位置发表它,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的。“文革文学”的种种禁忌虽然已开始解冻,但也只不过是逐渐地开始解冻。十年坚冰,还未彻底化成文学的春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使我从1982年起跻身于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一批获奖作家行列。当年那一批获奖作家中曾是知青的人很多。又都那么的年轻。皆在二十七八岁至三十二三岁之间。故文坛当年喜呼“知青文学现象”和“知青作家群现象”。从首次获奖对作家创作自信的意义上讲,是《北方文学》推动我从文学青年而成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