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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恒星系”译丛首辑推出—— 从文学宇宙里的坐标,理解人类共通的情感境遇
来源:文学报 | 郑周明  2022年03月05日08:53

作家纳博科夫在高校教授俄语文学时,曾做过一个生动的比喻。他拉上教室里的窗帘,关掉所有电灯,然后在黑暗的屋子里打开左侧的一盏灯,对他的学生们说,在俄国文学的苍穹上,这就是普希金,接着,他又打开中间的灯,说,这就是果戈理,然后是右侧的那盏,他说,这就是契诃夫。最后,他大步冲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指着直射进教室的灿烂阳光,大声喊道,这就是托尔斯泰!

来自于同行的推荐评价往往令读者服膺,尤其是纳博科夫这类曾对同行有过不少苛刻评价的挑剔作家。文学经典的意义从未停止过讨论,最近,在文学网站Lithub上,作家大卫·霍兰德撰文讨论了重读经典的意义,“虽然哲学可以准确描述人类牢笼的形状和尺寸,最终,让人顿悟的只有艺术和文学。”文学经典就像恒星一样始终照耀在人类文明史中,而如何选择版本是每一个时代不同读者都会关心的话题。

今年初,文景推出一个全新经典文学系列“恒星系”即以此命名,精选那些被时间挑选出的作品与译文推荐给读者。据编辑团队表示,以“恒星系”来命名这个系列,是因为“这些作品都是如同恒星般的存在,它们反映、照亮过往时空,甚至曾推动社会的变革,而在今天依然能够回应问题、引起共鸣,依然可以撼动心灵、塑造想象”。新推出的第一辑的六部作品从风格到题材都完全不同,它们是契诃夫的《萨哈林旅行记》、托尔斯泰的《复活》、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卡夫卡的《城堡》、巴别尔的《红色骑兵军》、莫泊桑的《羊脂球》。

从面对人类困境难题的层面而言,这些名著从不同方向提出拷问:在《复活》中,与聂赫留朵夫一起经历“精神的人”与“兽性的人”的较量,将“我”从“我们”中剥离出来,追问人生的终极价值;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我们见证苔丝的善良与勇敢,即便一百多年过去,她的形象依旧充满女性的力量;在《城堡》中,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进入城堡的K总会让我们联想起自己曾经某一时刻的经历,正如此前哲学家陈嘉映所说:“《城堡》深刻呈现了人的生存困境,它不仅属于文学,也属于哲学,属于整个现代生活。”而在《萨哈林旅行记》中,我们借契诃夫清澈的眼眸凝视曾经专制社会的严酷以及流放苦役下的普通民众悲惨命运,这部书让他和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对未来社会产生了新的想法。

近日在陆家嘴读书会活动上,来自上海外国语大学的肖一之和复旦大学的姜林静两位青年学者分享了文学经典对于自己的意义。肖一之表示,经典就像是文学宇宙里的坐标,“我们进入经典阅读的世界之后,它给我们提供一个标定点,你知道往一个方向走,你知道读哪个方向的书。”姜林静则比较了文学世界的完整性和现实世界的缺憾,感到这些名著“一方面在试图创造一种完整的世界,试图带给我们一个星球,同时这种完整性当中又是有不完整的”。许多读者对阅读文学经典报以望而生畏的态度,不仅是网络时代,过去的时代也是如此,在文学史上,即使作家伍尔夫走进大英图书馆的阅览室时都会感慨面对前人写下的海量著作,自己又怎么能强求读者再去花时间读自己的作品。但同时,有机会阅读文学经典的体验又是铭记终生的,尤其适宜在学生时代多读经典,肖一之曾在布朗大学任教,提到当地的本科生有一门可以拿来炫耀的选修课正是巨著小说课,一学期需要把《堂·吉诃德》《尤利西斯》《红楼梦》《源氏物语》四本名著读完,选修这门课的大部分学生的理由就是他们深知毕业后不再有机会去阅读这样大部头的文学名著。他也提到了自己当年还是大学生时读《复活》的震撼,开篇这段话,“尽管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小块地方,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肆意把石头砸进地里,不让花草树木生长,尽管他们除尽刚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尽管他们滥伐树木,驱逐鸟兽,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为当时的他带来了名著与个人生命经历的震撼连接。

遗憾的是,随着各种新媒体平台类似五分钟名著干货分析等节目的出现,越来越多年轻人失去了和经典之间私密的连接,在肖一之和姜林静看来,他们也会在课堂上为学生绘制名著的思维导图或是推荐看布鲁姆逛都柏林的足迹视频,但对压缩名著速读的做法从来都是难以认同的,因为这样切断了阅读者与经典之间感受困惑、挣扎以及顿悟的种种可能,甚至因为乏味的干货无意当中“劝退”了年轻人去翻阅经典的热情,这种切断带来的影响往往可能是终生的。而这也远离了伍尔夫在《普通读者》中所期望的——她认为文学的传承正在于大量的普通读者的传递,许多经典是在后来的阅读中逐渐被抬高文学史位置的,从荷尔德林、卡夫卡到梅尔维尔,纳入“经典”的范围逐渐从古希腊著作扩大到了20世纪上半叶的作品,而之后定义经典的进程逐渐滞缓。由此担忧,肖一之和姜林静也表示自己常常在不同场合分享给学生和听众这样一种阅读观:阅读经典不在一时一地,人生的不同年龄段阅读经典都有着不同感悟,也并非每一种经典都适合自己的趣味,但初读的体验是最珍贵的。

对当下读者而言,经典的版本选择之多是身为阅读者的幸运,中国对翻译文学的重视在全世界文学市场是名列前茅的,如何选择好的译文版本作为初读对象尤为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肖一之和姜林静推荐“文景·恒星系”译丛的原因。“文景·恒星系”译丛不仅在每本书前面添加了来自王安忆、余华、毕飞宇以及罗新、江弱水等作家、学者的导读,在译者选择上更是有着多重考量。这里面多部选择的译本是经历时间考验的,翻译家张谷若、力冈、汤永宽、柳鸣九等多位在各自翻译语种领域都是堪称泰斗级的人物,同时引起读者注意的则是《红色骑兵军》没有选择翻译家戴骢的译本,而是选择了另一位翻译家傅仲选的译文。

此次出版的《红色骑兵军》是一部作品集,包含《红色骑兵军》《敖德萨的故事》《故事集》三个短篇小说集,全面凝聚巴别尔小说艺术的精华,巴别尔的一大语言特色在于他的小说充满速写和日记的原料质感,有稳固的第一人称视角和口吻,编辑团队在经过仔细比对两位翻译家的译文风格之后,认为戴骢译文常用话本氛围的词汇,容易使读者偏离小说的语境,傅仲选的文字则更“现代”,“更有风驰电掣、整散错落、速度较快且速度较多变化的特点”,符合巴别尔的原文特征。例如,小说《阿波列克先生》的第五段中,傅仲选译文把“德制钉掌皮鞋”中的定语翻译出来了,而戴骢译本漏掉“德制”一词;再如,小说《在圣徒瓦连特圣骨匣旁》中有一段,戴骢译作“他们一个个大腹便便、慈眉善目,像是一口口扣在露珠泫然的草地上的钟。善男信女犹如河水一般由四乡涌来。庄稼汉纷纷跪到地上,吻教士的手,那天空中祥云缭绕,紫气腾腾,真是见所未见。”傅仲选译作“他们一个个挺着大肚子,静穆地站在那里,像一口口撒满露珠的草坪上的钟。恭顺的人流从四郊涌来。庄稼佬们跪下来,吻着手,那天,天空布满了奇异的云彩。空中旗帜招展,向古老的教堂致敬。”

本雅明曾以炼金术来比喻名著,即使烧尽它们内容中的细枝末节和种种背景,也依然会留下根本性的如金子般的东西。王安忆谈及托尔斯泰作品时曾说,“他站得那么高,可却像你人生的伙伴,在困难时可以帮助你,他总是要告诉你一个理想,这个理想你很难达到,可有了它在,事情就不同了。”许多经典名著都会让读者感受到普遍的命运感和经历感,正如许多人读到卡夫卡的《变形记》,看到了不止格里高利变成了甲虫,自己也概莫能外,这种人类命运共通的阅读感受背后,往往是经典名著稳定的人文关怀与审美价值,它们帮助现代人不仅理解自我,也理解外部世界和更远方的人类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