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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都市里的“人间生活” ——浅论周大新《21大厦》 
来源:文艺报 | 【埃及】穆罕默德·谢赫  2022年02月25日07:34

20世纪末,乡土小说作家纷纷走出农村奔向都市,周大新亦是其中一员。《21大厦》是周大新1999-2001年间创作的一部以当代都市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相对于《第二十幕》意在总结20世纪中国历史,《21大厦》表达了作者对迈入21世纪门槛时,中国都市生活的现代性与尚存的传统性之张力的文学理解。本文从“21大厦”“黑雉鸟”意向的三重象征性、第一人称视角下三种都市景观以及立足于乡土的写作姿态这三方面,分析作者对现代性与传统性之张力的表达,以期探寻作者的文学理解对于当前社会的启示。

当代都市社会生活的整体象征

《21大厦》是周大新第一部以现代都市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作者借一个从河南农村来的小保安的眼睛,写出了居住在高楼大厦里形形色色的都市男女。在周大新眼中,那些工作和居住在“21大厦”顶层的城里人——不论是富有的老画家,还是渊博的学者,又或万人瞩目的明星,内心深处都动荡不安。

周大新的书写是反思性的:这座现代化高楼中,不管住上层还是下层、是富人还是穷人、男性或者女性,都烙上了鲜明的时代印记——伴随着都市现代化发展而生的“文明病”。

“21大厦”的三重象征性 “21大厦”似只是北京某个高档商住大厦的名字,但它却通过时间和概念、功能空间之镜和故事结构来隐喻都市社会的真实现状。其表现为:

一是时间和概念的隐喻。“21大厦”喻指21世纪人们的生活;大厦造型如飞翔之鹰——一个当今社会整体观感与理念和希望的缩影。正如周大新自述“到了首都,北京的生活让我得以观察社会各阶层的生活境况和精神状态,我产生了想把中国人的精神大厦内部景观呈现出来的冲动。于是选择了一座大厦作为表现对象。”《21大厦》是对光怪陆离、浮躁纷扰的当今社会与人生的思考与审查。

二是不同功能空间的镜喻。作者匠心独运,巧妙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保安“小谭”。职业之便使小谭有机会观察大厦里的各种人。他如光斑一样在大厦高层与低层间晃动,在不同的功能空间中游走。书中各阶层的人的身份、地位、性别、职业、经济状况各不相同,但在钱、权、欲面前皆呈现出同样复杂心态,这些,都通过小谭这个乡下人的目光折射出来。

三是故事结构的隐喻。《21大厦》的章节分别以4层、58层、地下2层、32层、43层来命名。这既是作者叙述的空间顺序,又是故事发展的结构。楼层高低代表社会阶层高低,地下室里的工作者代表社会底层人,顶层的高级住宅代表社会上层人士,作者力求在故事结构中传神地表现出21世纪初身处中国社会剧烈变动中各阶层的生活状态和精神追求。

周大新直面当下社会大问题,深切关怀在强大物欲挤压下的现代都市人生存之焦虑和精神困境。《21大厦》是对中国人在现代化旅途中梦想与不安的写实,同时也是一部关于现代生活的寓言。

“黑雉鸟”意象的三重象征性 “黑雉鸟”是人膨胀的欲望的象征。无论因何种工作聚集在这座大厦,无论选择怎样的手段去满足物质的和情感的欲望,这些人都为了生存而努力,为了自己活得更加快乐与更加幸福而奋斗,而“更加”却没有尽头——囚笼就此锻造——一张黑色的关系网,附着在每个人复杂矛盾的欲望上,秘而不宣地变换着挣扎的形状。黑色象征压抑与未知,本应象征自由的鸟儿,在“21大厦”里却成了欲望的符号,它冲撞、自缚又迷茫。

“鸟困于笼”既是都市人的生活方式的写照,又是其命运的象征。人们在大厦里可以解决吃穿行住、娱乐购物以及社交、婚恋生子等几乎一切问题。但这一生活方式把人禁锢在为填满利欲的人造时空中,封闭的生活如同牢狱。“鸟困于笼”仿佛是受膨胀物欲驱使下人之必然命运,21大厦里初落都市化“圈套”的人们,成了代言悲剧的活标本。

保安小谭的一生,是这一命运的写实。如此命运与其说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共同操纵,不如说这些具体的人构成了一个截然不同以往的时代显像,他们亦和小谭一样,既是这一时代实在力量的填充者,又是这一时代自我代偿的牺牲者。小谭的自杀源于无法与价值观的内在冲突和解。

命运的可能性只存在于理性的反思中,然而无人能苛责小谭,甚至以道德之名棒杀21大厦中的人,因为时代洪流过于湍急,没有给他们机会以锻炼理性;也因此,他们成就了这一湍急的洪流——鸟困于笼的意向,成了时代悲剧的象征。

第一人称视角下的都市景观

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运用 《21大厦》整体采用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述。相对于上帝视角的叙述,第一人称的叙述有三种优势:其一是叙述者的参与性带给读者以平实感和亲切感,增加了故事的生动性和可信度。其二是叙述者的旁观性将所有人物统摄于一个视角之下,既强化了故事的整体性,又突出了这一视角的独特性。其三是叙述者的参与性多线程推动情节发展,其旁观性使多元矛盾聚集于单一视角,两者的张力创造了更大的情绪空间,更深的感染力更易触发读者的反思。更加巧妙的是,保安小谭作为叙述者,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这一嵌套性质与前述两种意向的象征性存在结构上的呼应。

“保安的视角”在作品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其深层的意义在于:作为一个从农村来到都市的谋生者,天然携带乡村的传统观念和思维方式,与新兴都市的诸方面格格不入,这种“隔膜”既为拉开距离的旁观创造条件,又凸显出滤镜的效果,使作者的价值取向和社会关怀的责任感得到充分体现。

欲望化的人性与传统人伦的改变 作者通过保安小谭的眼睛,为读者展现了一座人性失落的“欲望化”都市:与城市经济飞速发展的现代化进程同步的,是物欲中心日益膨胀和传统伦理道德边缘化。面对都市婚姻和家庭的困境,作者寄希望于农民的道德理想。小谭拒绝都市生活的改造,在与梅苑发生了性关系后,他渴望与梅苑建立一个“白头偕老”的家庭。“他脑子里的传统观念与大城市里飞速变化的人们的生活观念发生了冲突,最后使得他感受到了不解和绝望。”

小谭的自杀是对这种“物化”最决绝的反抗。作者用小谭的眼睛观察21大厦里的人,小谭用乡村的理想道德衡量他们的生活。在小谭看来,都市的婚姻和家庭普遍非常脆弱,在物化思维的驱使下,恋爱、婚姻和家庭都变成了赤裸裸的相互利用。

失衡的两性世界 周大新展示给读者的是一个男女失衡的两性世界。在他设置的家庭关系、社会结构中,男人们大都不能奉献坚实的肩膀和支撑风雨的手臂。他们往往自私可怜、孱弱不忠,往往在关键时刻无情无义地抛弃女人,并以贫穷或成就事业为理由推卸责任;而女人们则大都是家庭与社会变革的活水、动力与精神支柱,是真正的生活强者。他衷情于女人,所以刻画出美丽、温柔、贤淑、善良、单纯、无私的女性形象。他曾说“我喜欢书写女性命运,是因为我对女性充满着同情,是因为女性身上有着我们人类得以幸福生活的最重要的东西:爱和温情”。

《21大厦》里,相比起梅苑和彭怡的报复人生,丰嫂生活虽然贫穷艰难,但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当得知偷自己血汗钱的人也有难处,竟不计前嫌,施以援手;虞悠则为了救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不幸染上艾滋病,遗恨而去。这些女性都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有的成为苦难的奴隶,有的则依然保持着内心的善良和美丽。

立足于乡土的写作姿态

出生于南阳农村的周大新,对农村和农民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说:“作家必须和自己生活的土地联系起来,才有可能深刻。”周大新对故土的过去和现在的表现,既是对南阳盆地的精神依恋,也是对家乡的深情守望。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展示社会边缘人的生活图景,他把目光投注在那些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身上,在对普通人物命运的深度挖掘上注入自己的批判精神。

《21大厦》主要展示社会边缘人的生活图景,周大新把目光投注在那些被遗忘的一群小人物身上,在对他们命运的深度挖掘上注入自己的批判精神。周大新所描写的这类人物形象, “一点阳光不见”是他们生存处境的最好比喻,生活在城市的农民按照自己最朴素的本能组成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以对抗城市施之的压力。

但是,窥视者只能是窥视者,任何想越位的可能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打消。小保安以为他获得了梅苑的爱情,于是,他开始像在农村一样,悄悄地安排着婚礼。但,梅苑的行为却无情地粉碎了小保安的梦。但是,小保安的死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善良、保守的农村人追求城市生活理想的破灭,也在于他无法忍受失去尊严的生活。

《21大厦》整部作品通过第一人称“我”的眼睛观察了现代都市人的精神困境,窥视和拷问了现代人复杂的内心世界,要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拷问现代人在日益发达的物质条件下,应该有什么样的道德信仰和精神追求。作品让我们陷入深深的思考:人性何以如此?人性的善美怎样盛放在物化的当代?建构人性的美好花园,创建和谐社会,才是现代建设的当务之急。

(穆罕默德·谢赫,1982年生,埃及人,明亚大学语言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