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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新一: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小说的创作过程是如此痛苦
来源:澎湃新闻 | 丁丁虫  2021年12月30日15:49

星新一(1926.9.6-1997.12.30)一生写了1001篇小小说,是当之无愧的“小小说之王”。他的作品在广大读者中拥有长盛不衰的生命力。仅新潮社文库中的《人造美人》销量便超过200万册,整个文库合计销售超过3000万册,时至今日仍在不断重印。

星新一

星新一

 

星新一,本名星亲一,是三兄弟中的老大。父亲星一是星制药股份有限公司的创始人。母亲小金井精出身医学世家,又有文学渊源(星新一的外婆喜美子是著名作家森鸥外的妹妹)。1951年,父亲病故,年仅25岁的星新一被迫接过星制药的领导重任。由于时局变换,星制药此时已背上巨额债务,而星新一缺乏经营才能,经历一番挣扎后,终于宣布放弃星制药的经营权,将之转移给以企业重建闻名的大谷米太郎,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新一”,寓意自己的新生。

父亲星一抱着星新一

父亲星一抱着星新一

尽管放弃了经营权,星新一仍是星制药董事,每月有10万日元的收入。当时一碗拉面只要40日元,日本人平均月工资只有1万日元。和当时大多数科幻作家不同,他是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走上作家之路的。

星新一作品集(部分)

星新一作品集(部分)

1957年,星新一创办了科幻同人志《宇宙尘》。同年,他在《宇宙尘》上发表小说《高潮诱发器》。矢野徹(科幻翻译家)读到后惊呼:天才出现了!很快这篇小说被江户川乱步主编的推理杂志《宝石》转载。次年,星新一在《宇宙尘》上发表科幻处女作《人造美人》,并于1961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人造美人》。

《人造美人》日文版和简体中文版

《人造美人》日文版和简体中文版

此时,星新一是日本唯一专业的科幻小说作家。小松左京(《日本沉没》的作者)还在大阪的电台打工;筒井康隆则一边在大阪的某个设计院工作,一边和自家人出版科幻同人志《NULL》自娱自乐;光濑龙、广濑正、眉村卓等更是默默无闻;而唯一一本坚持到今天的日本科幻杂志《S﹣F Magazine》,还在每月发行两三千册的死亡线上苦苦挣扎。

因此,当1966年苏联载人飞船上天时,媒体发现在日本的科幻作家中,只有星新一一个人可以接受采访。从日本科幻文学的角度看,有星新一作为其代言人是一大幸事。因为在当时的日本,科幻小说普遍被视为难登大雅之堂的读物,却有大企业的前掌门人愿意专职撰写这类小说,这对整个日本社会的触动绝非等闲。小松左京就曾说,有星新一真是太好了。

说到小松左京,不得不提星新一、小松左京和筒井康隆这三个人的关系。他们被并称为日本科幻“御三家”,象征在日本科幻界的最高地位。三人私交极好。家住大阪的小松左京和家住东京的星新一一度每天煲电话粥,为省长途话费,两个人选在半夜时分通话,并美其名曰“深夜爱的便当”;筒井康隆则多次公开表示自己的很多写作灵感出自和星新一的闲谈,他也是在星新一葬礼上致悼词的人。不过无论私交如何,在公开场合,只要星新一出现,小松左京和筒井康隆必然会起身相迎;星新一不坐,两个人也不坐。小松左京更是直接将星新一呼作“科幻界的天皇”。

左起:星新一 、小松左京、 筒井康隆

左起:星新一 、小松左京、 筒井康隆

不过当时,日本文坛对科幻小说完全不屑一顾。这不仅仅是某些知名作家的态度,更是众多文学刊物和出版社的态度。星新一曾陪同筒井康隆拜访讲谈社《小说现代》编辑部,旁边纯文学杂志《新潮》的编辑专程走过来忠告筒井康隆说:“筒井先生,别写科幻了,写文学吧。”《三田文学》编辑部与星新一就当时的公害问题展开座谈,编辑劈头便问:“公害能成为文学吗?文学为什么要关心那样的东西?写那种东西,不能算是文学吧。”

这种对科幻的偏见,到20世纪70年代才有所缓解,但这时星新一又被打上了“儿童作家”的标签。尽管他的短篇小说集屡登畅销榜单之首,他在大学生最喜爱的作家调查中也多年占据第一位,但在传统科幻圈中,星新一却并不因其作品而受到重视。另外,与安部公房在国际上获得较高声誉的情况相反,星新一的作品虽然也有许多被译为多种文字甚至入选各国教材,但始终未能获得国际文坛的认可。

星新一的《喂——出来》,译林出版社

星新一的《喂——出来》,译林出版社

星新一表示:为了创作出好作品,即使奉献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他对自身和所创作的作品之严格,可能没有作家能比得上他。他的工作室甚至连家人都禁止入内。

他在每次创作时都坚持用以前没有用过的创意。“意中生羽翼,笔下起风云”,是他在某次签售会上赠给读者的诗句,也表达了他对创意的重视。他的每一个创意都是经过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地思考而形成的。也许这就是他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小说的创作过程是如此痛苦”的原因吧。

星新一手写诗句

星新一手写诗句

星新一在创作中给自己设立了几个禁区。第一,不描写性行为与杀人场面;第二,不写时事风俗之类的题材;第三,不使用前卫的手法。据星新一的说法,不描写性行为和杀人行为并非出于道德原因,而是因为“写不好”;不写时事也不是因为只想写不会过时的小说,而只是觉得“将来的人看不懂就不好了”。

在星新一的作品中,不仅看不到对色情、凶杀等场面的描写,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具体的人名、地名等固有名词(不过在《任性指数》一书中,星新一借用了许多朋友的姓名,算是非常罕见的例外),甚至连金额也只用“巨款”或者“只够吃两回豪华大餐的钱”来代替,尽力避免地域、时代、环境等方面的影响。对于早期作品中出现的一些名词,他会随着时代的变迁采用最新的名词替代,比如将早期的“电子脑”改成“计算机”、“拨电话”改为“打电话”,等等。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事物是永恒的,但我希望尽我所能,延长我作品的寿命”。

星新一生前并不允许他人将自己的作品改编成影视。当年GAINAX(也就是日后制作了《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武田康广想要将他的作品改编成动画片,遭到星新一的拒绝(“我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改编,如果要做,请在我死后做,那我就不会抱怨了”),结果最终改成了小松左京动漫剧场。

1981年,星新一曾访问中国东北地区,也曾和我国著名作家叶永烈有过多次书信往来。1981年9月,他的作品《敲门声》被翻译成中文出版时,还应叶永烈的邀请专门写了对中国读者的致辞。在致辞中,星新一同样表现出他独特的科幻观:“我的一些短篇作品曾在贵国科普杂志上刊登,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就我本意而言,并非想通过这些作品来进行科学启蒙。我认为,小说和科学是不能等同的。从这一点来说,《敲门声》同样如此,它与科学无关,是一种给人以乐趣的作品。”

星新一和他的图书装帧设计师真锅博

星新一和他的图书装帧设计师真锅博

1993年,星新一宣布停笔。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沉浸在创作的痛苦中,可以好好休息、安享晚年了,但是长期积累的压力和劳累使得他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之后,他因口腔癌入院做手术。最终于1997年因肺炎病逝于东京,享年71岁。

追悼会上,筒井康隆所写的悼词对星新一的成就做出高度的评价:

星先生的作品固然被许多低年级教科书收录,但决不可仅仅将之视为给孩子梦想的人物。他是每个人在青少年时代的英雄,是足以同手冢治虫、藤子不二雄等人匹敌的、时而更超越后者诸人之上的人物。在遗忘了传统故事的年代里,星先生以一己之力创造出无数足以取代传统的现代故事。他书写的故事,也在促使人们形成更为高尚的自我。尽管文学界认为星先生的故事缺乏文学价值而不予评价,文学全集也不曾收录星先生的文章,但我们知道,这就像是伊索、安徒生、格林兄弟不曾获得诺贝尔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