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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新时代文学的广阔图景,青年作家如何回应?
来源:文学报 | 张滢莹   傅小平  2021年12月24日08:03

12月15日,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二次全体会议在京举行。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主持会议。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宏森代表九届全委会作了题为《高举伟大旗帜 全面推进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 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的报告。如张宏森在报告中所指出,我们在新时代的伟大征程上,迎来了新中国文学发展的崭新阶段,翻开了中国文学史新的壮丽篇章,新时代的广阔天地正在我们面前浩浩荡荡地展开。

面向新时代文学的广阔图景,青年作家如何回应?本报记者采访了多位与会青年作家代表,他们从自身创作出发,探讨文学中的恒常与新变。

Q 近期的主要创作重点和关注的方向主要集中于哪里?

金赫楠:作为文学研究和评论写作者,我最近比较关注当下小说写作的两个问题:一是写作的“异质”性,写作者走出舒适区的勇气和能力。二是写作的“现实”性,对应浩大庞杂的当下中国社会生活,伟大的历史进程中文学反映现实的广度和深度似乎愈发显得“不成比例”,这个现象值得深入思考。最近读到两部长篇小说,李宏伟的《引路人》和李浩的《灶王传奇》,一部把时间设定到未来,一部以明朝土木堡之变为背景,在时空上天马行空的开阖之间,文本却呈现极具现实性的真正有效思考。

石一枫:最近我写的作品,泛泛地来说,就是关注北京生活,因此也可以说是城市生活题材。选择这个题材,首先是因为北京是我生活和熟悉的城市,居住着我所熟悉的人物,对我来说,这些我深有感触的东西是很合适的书写对象,写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今天中国的城市生活有特别大的丰富性、开阔性和多样性,无论是局部还是整体,都正在经历不断变化的过程。在这其中改变的不仅是外部,同时人与人之间的纠葛、缠绕的关系,在城市生活的环境里就变得特别丰富,也总是有新的关系出现。这种新的关系,我觉得是需要文学来表现的。

马金莲:今年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孤独树》,是一个关注留守现象题材的作品。为了让作品有一定深度和厚度,我花两年时间陆续采访了本地一些乡村学校和村庄,在实地采访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情感和思考,塑造了一个饱满可爱的留守儿童和一对留守老人的形象。这是我自己倾注感情最多,目前最满意的一部作品。

我的目的是通过文学作品独有的方式,呼吁全社会关注留守现象,关爱留守儿童和老人,同时对近四十年来中国乡土的变迁和传统农事的消逝给予关照和纪念。接下来我新长篇的方向是继续关注乡土,写新时代移民搬迁和乡村振兴大背景下的乡村,因为时代在进步,我生活的西海固这五年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完成了脱贫攻坚,现在正前行在奔小康的路上。几十万回汉同胞的生活正在日益变好,作为作家我不能让自己缺席,要时刻紧跟时代步伐,关注百姓生活,紧贴最真实的生活去挖掘最新鲜的素材,紧抓生活的内核去写。我是在乡村长大的,很熟悉乡村生活,乡土是我熟悉的领域,而且作为曾经的农村孩子,我对乡土有难以割舍的情感,高天厚土,故园故乡,一草一木,对它们感情早都融化在血脉里,写乡土是我认定的文学道路。

王威廉:最近刚刚发表了一部中篇小说《你的目光》,关注的是眼镜设计师这个独特的职业群体。我想呈现的是广州和深圳这两座城市复杂的文化来路,以及面对未来的一种展望。眼镜在这里成为一个隐喻,改变着我们看待世界的目光,也改变着我们自身的主体。

索南才让:我一直以小说创作为主,最近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我觉得小说的形式更适合我的叙事,更能有效解决我的叙事问题。我喜欢小说的表达方式,而且我的草原牧区题材的创作,在小说领域也有更多自由度,在空间和丰富内涵上,在想象力表现上都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大头马:我近期比较关注刑侦和社会题材,其实从小我就对此有兴趣,喜欢研究各种案件,读过大量的侦探推理小说,甚至很想去做刑警……但自己在刑警队体验生活以后,会发现真实刑警的生活和想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样就会产生创作的念头,因为在文学中或许可以缝合生活和想象的裂缝。

蔡骏:2020年疫情以后,我发觉这个世界充满了动荡和不确定性,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安全感,我便写了两部犯罪悬疑类型的长篇小说,计划在2022年陆续出版。这是我最熟悉和擅长的类型,关注的视野却放到了更普遍的社会性上。其中《谎言之子》探讨“谎言”与“真相”的命题,以及当下中国社会的阶层固化问题。

王苏辛:最近在同时写几个小说,具体说是哪个领域,很难回答。我只能说,一个小说主要发生地在医院,一个小说的主要场景是基层,一个小说则和时间的流逝有关。我们社会是个半成熟社会,我希望能从一些微小的局部出发,思考一下在持久的半成熟中普通人怎么面对与自己相关的那个部分。

舞清影:我最近想写一部乡村振兴题材的小说。写《明月度关山》时,家乡贫困山区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我念念不忘的闪光记忆。总书记要求作家为时代和人民放歌,唱响昂扬的时代主旋律,我作为一名网络文学作家感到责任重大,责无旁贷。

Q 在自己近年来的写作中,是否感受到了一种变化?

石一枫:总体来说,我近期的写作可能更开阔了一些。以前会愿意写和自己相近、或者自己比较熟悉的人,而现在更愿意在意人物所在的背景环境,以及这个环境所塑造的、和自己差别比较大的人。就写作上来说,就是能够写更多的人群和题材了。我觉得这也是我一个努力的方向。

另外,在写作中,我会尝试在更加广阔的环境和更长的历史过程里去考虑问题。在早期的写作中,人物也许是为了故事服务的,但我现在更愿意考察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是如何出现的——在漫长的历史变化、时代变化、社会变化里,我希望能找出它的前因后果。我觉得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在中国社会里都有着漫长的前世今生。这也许是因为我看待人物、看待事件的眼光变得更长了一些,也更广了一些。这是我写作上发生的另一个变化,也是我努力的方向。

王威廉:我也希望自己的视野能更加开阔,能够呈现出日常生活更加复杂的质地。因为世界历史来到了一个新阶段,很多事物的价值遭遇着新的审视与判断,很多新的价值在诞生。即便是现实,也因为虚拟现实技术的大规模应用,需要新的思考。

马金莲:我的感受与他们有些相似,变化一定是有的。前几年我中短篇小说的题材全是乡土的,随着时间推移,我明显能感觉到继续如此写下去日益增长的难度,因为取材和手法都难免重复,且要超越自己又十分艰难。我想尝试超越,便将文学视角拓展,延伸到诸如乡镇、城乡结合部、小县城、地级市等领域,在技巧上也沿着不同的方向进行探索,便有了这两年所创作发表的二十个城市题材的中短篇,当然这里头既有尝试、挑战的艰难,也有拓展和进步的喜悦。

金赫楠:对我来说,自己能明显感觉到和更年轻的时候相比,我的文学观念、对作品的品评标准,反而没那么理所当然的确凿和自信。大概因为,之前好几年里,作为活跃在当下文学现场“青批”之一,我在参加了很多研讨会座谈会、写了很多时效性很强的新作评论之后,某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文学、对生活的理解肤浅了,写起评论来“套话”和“程式”愈多,有一种“透支”的焦虑。我开始注意给自己“充电”,留出更多时间做真正“走心”的深阅读和思考,尤其是有意扩大读书视域,更广阔、更庞杂的大人文阅读,“功夫在诗外”。比如前月刚读完马未都谈陶瓷的入门著作。这也算是对自己文学评论初心的再次寻找。我要求自己能够更沉静下来,更坐得住案头,以更强的专业水准和耐烦之心来理解时代与生活,揣摩作家作品。

索南才让:这两年我的创作和以往有着比较大的区别,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开始在有意识地削弱经验写作的影响,尝试在经验不再担当“主角”后还能写出“有内容”的好作品。因为我觉得一个作家依靠自身的经验持续写作是不靠谱的,经验只是创作之泉的一部分,而不是源泉本身。

大头马:我的变化也有一些吧。主要是随着人的成长和经历的增加,关注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写作焦点也就有所改变。这种变化在过程中是不太好觉察的,可能都是回望时才能意识到,而且过程通常比较漫长,不是瞬间发生的。半年一年的时间对文学创造来说大概都属于“瞬间”。我觉得但凡是一门技艺的东西,持续做下去都会不断产生变化。一方面是技艺本身更加成熟了,另一方面就是人的自我成长,思想和观念的发展,这会直接体现在创作中。

蔡骏:对我来说,这个变化大概是风格上的巨大改变。虽然过去我也常写犯罪悬疑类型的作品,近期的作品如果说要套用前人的类型划分,大概可以同时属于社会派加硬汉派,还有一点推理的成分,在叙述方式和语言上也与过去极不相同,更有强烈的个人识别度。这么写的难度是大大提高了,但我愿意去挑战,因为个人越来越成熟了吧,希望作品不止是流行,还要走向经典。

王苏辛:变化很多。原因可能是随着写作的深入,写作自身对我提出的要求。曾经的很多东西日常关注一下就足够了,进入写作的话,我觉得它们提供的能量早就满足不了我了。

舞清影:速度慢了,下笔谨慎了,思考的时间多了,和稿子较真的次数也多了。我觉得改变我的,是对文学越来越强的敬畏心,而尊重知识,尊重生活,把人当作人来写,是促使我写作心态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

Q 当“变”意味着一种自我突破和成长之时,对你而言,文学创作中不变的东西是什么?

石一枫:如今的文学媒介变化特别大,从杂志、单行本,到各种电子产品,每个人都可以显而易见地感受到媒介的变化。但是我觉得,文学里有一个不变的东西,那就是书写人生、书写命运、反思现实的精神。从五四新文学以来的那种为了人生的文学,我觉得依然是有效的。而且在今天的社会环境、时代变局中,我觉得这样的精神越来越可贵。有一种文学,是能让人忘掉现实的文学;有一种文学,是能让人重新反省现实的文学,我希望自己的写作,是后一种文学。

金赫楠:我们说起文学中不变的东西,其实指的还是文学中最具辨识度和标志性的东西。在我看来,那就是文学创作中的对人的深沉的理解、悲悯和深刻的审视,理解、悲悯与审视并不矛盾,它们交融在写作者观察、体悟和表达世界的过程之中。

王威廉:我同意上面的观点,对我来说,不变的应该就是人和世界的相遇以及那种存在状态的微妙变化。

马金莲: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笔下人物的深厚情感。这情感是复杂多变的,水乳交融的,有同情,有敬重,有赞赏,有肯定,也有憎恨、批判和嘲讽,有哀其不幸,也有怒其不争,不管是多么驳杂,作家都需要以包容且悲悯的心态去面对和呈现。只有怀着不变的爱,才能创作出有温度的作品。

蔡骏:初心,从写第一篇小说开始的初心从未改变过。至于类型、风格、题材、结构、语言,我一直都有剧烈的变化,尤其是最近几年,好像一条漫长的山路,刚刚到了半山腰。我还记得多年前记录下的许多灵感和故事,始终觉得极有价值,只是当时并没有能力去完成,生怕暴殄天物。以后的岁月里,我大概会把这些珍宝从尘土里一一捡起、擦拭、打磨,以至重新发光。

索南才让:对文学始终如一的热忱,对文学创作是一项宏伟事业的信心。我追求创新、原创精神,在文学的宇宙中,试图成为一颗拥有“引力”的独立星体是我一成不变的追求。

王苏辛:不变的是对背景和人物的理解。

大头马:对我来说,不变的可能是一种更切近个人性的东西,大概是自我挑战吧。因为无论自己写得如何,在每个阶段都会觉得这件事很难,会不断有新的难点出现,对自我的要求也会一直提高,所以要一直破自己的旧立自己的新。不过我创作时间还没有很久,属于还在摸索的阶段,会觉得现在也看不清变和不变的部分是什么,过个三五年这个对于不变的想法肯定也会变的。

舞清影:向上向善的文学之心。不论是多年前无意中敲开网络文学的大门,还是现在走到台前,把作品展示在世人面前接受评判,我都都保持着一颗向上向善的文学之心。“立文之道,惟字与义”,写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作品是我过去、现在以及将来所要追求,并努力实现的目标。

Q 在新时代文学的征程中,“新青年”依然成为对青年作家的期许。在你的理解或者自我展望中,这个“新”意味着什么?

金赫楠:1918年,时年37岁的鲁迅写下《狂人日记》,一个文学“新人”被创造出来,他鲜明、生动,同时又极具代表性,一个时代最本质的东西聚缩于这个人物身上,“狂人”成为满载时代和历史文化信息的文学标识,进而又影响甚至改变了当时的文学、文化乃至社会精神。在我看来,这是“新青年”写作的标杆——面对新的时代疑难与机遇,写作者提供了新鲜的经验、思考和视角,有冲击力甚至冒犯性,文学在这时真正充当了时代的先声。当然,不是每个写作者都必须和能够成为鲁迅,我只是借此表达自己的期待,毕竟,取法其上,得乎其中。

马金莲:我的理解是,青年作家的作品要具有和前辈不一样的气象,这气象包括作品的技巧、境界、深度,等等。要有勇气做新一代作家该有的探索和开拓。

石一枫: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新的环境里,物质层面的变化、社会环境的变化都在不断更新,当你生活在一个新时代、新的社会氛围中,你当然就是一个新青年了。但换一个角度来想,你的思想意识有更新吗?是更新了,还是相对于时代变得更加陈腐、保守了?我觉得这反而是一个可能需要我们来思考的问题。

我理解理想中的新青年,应该还是在思想意识、价值观上能够不断自我更新,而不仅仅是外在符号的那种“新”。如果说一个青年的外貌、生活方式变新了,但他思考问题、看待世界的方式反而变得更加陈旧了,我觉得这就不能叫做一个新青年。

王威廉:“新”,首先意味着文脉的延续。其次,“新”意味着一种敢于尝试的勇气。创新往往就是从尝试开始的。尝试也许会失败,会被误解,但不能惧怕。

蔡骏:你的心态必须要“新”。无论过去有什么成功的作品,得过什么样的奖,在文学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当你面对一部新作品时,你大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新人,抛掉过去熟悉的一切,钻出你的舒适区。因为从敲打键盘的瞬间起,你的每个字都是新的,排列组合起来就是新的故事,新的世界,你的文学生命也会不断年轻下去。这次作代会见到许多前辈作家,不乏从我青少年时代就仰望的星辰们,但我觉得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我跟一位前辈聊过,答案就是写作让人年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十几岁时的状态,充满生命力和激情,可以愤怒,可以忧伤,也可以随时落泪。

索南才让:我理解的新青年是要有革新的精神,有闯劲,有创造“新东西”的精神。是不麻木而且没有丧失敏锐性的青年。

大头马:是当下那个时代,打量时代的目光。我理解中、理想中的新青年,应该还是在思想意识、价值观上能够不断自我更新,而不仅仅是外在符号的那种“新”。如果说一个青年的外貌、生活方式变新了,但他思考问题、看待世界的方式反而变得更加陈旧了,我觉得这就不能叫做一个新青年。

王苏辛:对我来说,作家必须准确记录所生活的社会,所感受到的世界,他的写法可以非常现代派,可以看似不写实,但他的作品精神内核必须是无限硬朗无限真实的。这是我心中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