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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时代的文化“永生”
来源:北京日报 | 颜海英  2021年10月14日08:55

《吉尔伽美什史诗》 拱玉书 译注 商务印书馆

“救赎的秘密就是记忆。遗忘会延长放逐。”——贝什特

《吉尔伽美什史诗》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长篇叙事诗,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的瑰宝。2021年最新中文版本的《吉尔伽美什史诗》,是国内首次从楔形文字原文译出,并集中体现欧美学者一个多世纪以来相关研究成果的力作。中国的世界古代史研究起步不到半个世纪,就不断出现前沿的研究成果,这是古代经典的现代回响,更是古老文明之间的对话。

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部长篇史诗,《吉尔伽美什史诗》流传数千年,对后世文明有着深远的影响。它不仅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有众多的抄本,也传播到小亚的赫梯和地中海东岸,开创以经典文本凝聚和传承文化的先河,与《荷马史诗》一样,是古代地中海地区超越国家和政治的文化纽带。以公元前2900年的乌鲁克国王吉尔伽美什为原型的故事,有着悠久的口传历史,到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形成一系列的文学作品,古巴比伦时期有了史诗形式的版本,最终在公元前1300年发展为写在12块泥板上的标准版本的长篇史诗。在这几千年的流传、发展过程中,大洪水的故事、追求永生等母题凝聚了人类最早的文化记忆,各个时代的不同版本也反映了在战争频繁、政局动荡的历史过程中,人们为留存传统而做的努力、顺应时势再造传统的尝试。一百多年来,随着古文字解读的成功、亚述学的创立,学者们对《吉尔伽美什史诗》不同抄本的寻找、考证、解读,是又一段传承和再造经典的历史。目前已经有二十多种现代语言的译本。

《吉尔伽美什史诗》是最早的英雄史诗。在公元前1500年城邦国家的发展过程中,英雄史诗成为凝聚文化记忆、塑造文化身份的经典。除《吉尔伽美什史诗》之外,希腊的《荷马史诗》及印度的《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都是典型的代表。史诗多出现于城邦类型的国家,有悠久的口传历史,是游牧民族迁徙后过渡到城市文明过程中的产物。那是所谓的历史上的英雄时代。

英雄时代崇尚的优秀品质有高贵的出身、尚武的特质、勇敢的性格,对荣誉的追求贯穿英雄的历险故事中。在《吉尔伽美什史诗》开篇,就描述吉尔伽美什“三分之一是人,三分之二是神”“身材魁梧,完美无瑕”。冒险前往雪松林的目的是要青史留名,当恩奇都劝阻他时,吉尔伽美什表示:能让人成名的地方,定要前往;不能让人成名的地方,要像神一样出名。史诗的最后,仙草丢失,永生无望,吉尔伽美什回到乌鲁克,把乌鲁克建造得固若金汤,用乌鲁克的城墙让后世人记住他的名字。

英雄史诗的另一个主旋律是明知命运不可战胜却仍然抗争到底。恩奇都之死让吉尔伽美什体会到死亡不可抗拒的震撼,他历尽艰难寻找长生草,是不甘心命运的安排。而最终失去长生草之后,又回到乌鲁克建功立业,以留名在人们记忆中的方式实现永生。阿喀琉斯也是在好友帕托克鲁斯之死时直面死亡和命运,他本可以重返故乡直至终老,但他最终选择回到战场,消灭了赫克托和特洛伊。作为复仇的代价,阿喀琉斯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不管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还是为荣誉而死,肯定人的尊严和价值,都是实现了对命运的超越。

作为数代人口口相传的经典,这些史诗承载的是遥远过去的文化记忆,而非历史现实。史诗的内容是与现实对立的回忆,对这种回忆的建构是出于对现实的不满,对同一文化身份群体的寻找和认同。这些史诗都完成于城邦形成时期,游牧民族从广阔空间逐水草而生的状态,过渡到狭小密集的城市生活,松散的社会成为紧密的社会。松散社会中那种骑士贵族的个人英雄主义、争强好胜、追求荣誉等,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成为了过去,人们分散在各地新的城邦家园中,以诗歌给那个时代的尾声立下纪念碑。行吟诗人浪迹四方,到处还可看见当年英雄们出没之处的断壁残垣、夕阳下的废墟,给诗人的创作增添了生动的细节。通过这种回忆和重构,人们跨越了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断裂,将再造的传统变成未来的动力。史诗一旦成为经典,人们通过各种节日、仪式、竞赛等活动演绎它们,融合了各种促进一体化的力量,最终形成了有着固定根基的文化大传统。

在沉寂千年之后,现代学者对《吉尔伽美什史诗》的寻找、解读、整理和研究,成就了一段新的传奇。1872年首次发现洪水泥板的史密斯(G.Smith),三次前往伊拉克,购买和发掘了数千块泥板,后在第三次前往伊拉克时,病故途中。拱玉书的这个译本花费了十年时间,字斟句酌,不仅力求信达雅,而且以押韵的文体译出,这是对《吉尔伽美什史诗》的深刻理解。作为流传数千年、有着悠久口头流传历史的经典,这部史诗在古代极有可能是听众多于读者的,其中的韵味和内涵,一定是在诵读中体会的。正如史诗开篇所说:“请开启秘密之门,请拿起青金石板,高声朗读,吉尔伽美什经历的所有困难。”吉尔伽美什在人们的记忆中实现了永生,而在同样是古老文明的中国,亚述学家拱玉书也用他十年磨一剑的力作,实现了古老文明之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