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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日本及世界文学
来源:文艺报 | [日]藤井省三 (杨慧颖 译)  2021年10月13日08:25
关键词:鲁迅 日本文学

日本首次刊载有关鲁迅报道的是明治时代的综合性杂志《日本及日本人》。据该杂志1909年5月1日号所载“住在本乡的周某,年仅二十五六岁的中国人兄弟”进行了翻译尝试,并介绍了《域外小说集》的内容。东京大学位于本乡,当时那里有很多面向学生的民宿。鲁迅也曾与弟弟周作人在本乡住了3年。至今在鲁迅故居旧址仍挂着纪念门牌。《日本及日本人》上刊登的这篇对鲁迅的报道,甚至早于中国本土,是世界上首篇关于鲁迅文学的报道。

此外,世界最初的鲁迅文学外译语种也是日语。那是由鲁迅弟弟周作人对作品《孔乙己》的日译,刊载于北京的日语周刊杂志《北京周报》1922年6月4日号。五年后,日本国内也开始了对鲁迅文学的翻译。1936年鲁迅逝世,翌年改造社出版《大鲁迅全集》全7卷。如此,在日本读书界,鲁迅亦名垂青史了。

增田涉是我在东京大学中文研究室的老前辈。他于东大毕业后的1931年前往上海,每日下午在鲁迅家接受3小时的个人授课,也时常接受招待共享晚餐。之后,增田教授在《鲁迅的印象》中写有如下一段:

(鲁迅)先前有转移到日本进行养病(医生亦如此建议)的意向,看起来其自身也乐意前往日本。加之那时每日为其出诊的须藤医生的家正在镰仓,在他的推荐下镰仓似乎成了暂定的目的地。(鲁迅)曾说过也一定要再到东京看看,当听说“东京变化巨大定会大吃一惊的吧”。他回复道:其他的地方倒无所谓,只是想去“丸善”书店看看啊。

丸善是一家位于东京的书店,鲁迅不仅在1902至1909年日本留学的7年时间里在丸善购买了大量的书籍,即便回国后也从北京或上海订购丸善的书籍。在上海期间,鲁迅尤为钟爱内山完造夫妇经营的内山书店,几乎每天出入该书店。可以说,鲁迅通过丸善与内山书店购入大量日本及世界文学书籍,终身力学不倦。

6年前我出版了题为《鲁迅与日本文学——从漱石·鸥外到清张·春树》的论文集。在该书封面上印有鲁迅及环绕着他的6位日本作家的照片。

夏目漱石(1867—1916)、森鸥外(1862—1922)、芥川龙之介(1892—1927)是近代日本文学的代表性作家。鲁迅在夏目漱石《哥儿》、芥川《毛利先生》、森鸥外《舞姬》等作品的启发下,分别创作出了《阿Q正传》《孔乙己》和《伤逝》。

鲁迅不仅翻译了夏目、森鸥外、芥川的作品,也翻译了佐藤春夫(1892—1964)的作品。九州大学秋吉收教授曾详细研究过春夫短篇小说对鲁迅散文诗集《野草》的影响。1920年代鲁迅翻译了春夫的作品,到1930年代,春夫开始翻译鲁迅的作品,如此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1945年,太宰治(1909—1948)发表了描写鲁迅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留学时代的长篇青春小说《惜别》。在太宰晚年作品的主人公们身上多可见“阿Q”的影子。顺带一提,在长达150年的近代日本文学史上,太宰治是已故作家之中最被广泛阅读的。

1950年代,松本清张(1909~1992)发表了逆转《故乡》叙述者与闰土立场的小说《父系的手指》,并以此为契机执笔推理小说《埋伏》,向推理小说家转型。众所周知,松本是东亚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开山鼻祖。

此外,1970年代村上春树(1949~)以《且听风吟》(1979)在文坛崭露头角。村上在该作中写道“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林少华翻译)。这句话正是村上受《野草》名句“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的影响有感而发,表达了他对鲁迅文学的敬意。此后,村上的创作也时常触及《阿Q正传》,刻画了诸多阿Q式的主人公。另,在世作家之中,作品最被广泛阅读的是村上。

回首20世纪以来的文学史,初期鲁迅向夏目、芥川等日本作家借鉴。及至佐藤春夫,与鲁迅彼此影响互生友谊。后自太宰起,日本作家们便从未停止过向鲁迅的借鉴与学习。

《鲁迅与日本文学》亦稍有提及大江健三郎(1935—)。1947年在大江升入新制中学时,酷爱阅读鲁迅的母亲送给了他佐藤所译岩波文库版《鲁迅选集》作为礼物。根据大江健三郎在《朝日新闻》2006年10月17日晨报中刊载的散文所述,自那之后,他便爱上了阅读鲁迅的文字,在其执笔创作首部作品《奇妙的工作》(1957)前,曾赋诗一行“蕴含巨大希望的恐怖悲鸣”,并直言这“应是引用自鲁迅”。这句话出自鲁迅《白光》的末尾,该作品以俄国作家安德烈耶夫的手法描绘了文人因科举考试屡屡落第而产生的异常心理。

言接前文,鲁迅一生所钟爱的丸善书店,其本业是进口西方书籍。鲁迅在丸善和内山书店不仅购买了日本文学书籍,同时也购入了大量的日译欧美文学与德语的文学书籍,借此学习世界文学。

去年11月我出版了一本题为《鲁迅与世界文学》的论文集。该书以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1875—1877年)为辅线,围绕鲁迅的《故乡》《祝福》等归乡小说与莫言的《白狗秋千架》等初期短篇小说进行比较研究。此外亦论及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鲁迅的《伤逝》以及萧伯纳的《伤心之家》(中文译作:心碎的屋)三者之间的关系。同时,考察了张爱玲的《封锁》是如何于莫泊桑《羊脂球》(1880)的影响之下创作而成的,在此过程中,亦能看到鲁迅作品《一件小事》的影子。

《鲁迅与世界文学》受到了《每日新闻》《朝日新闻》《中部日本新闻》等拥有数百万发行量的权威报纸的大力推介。我想这也证明了日本的鲁迅书迷对鲁迅文学的深切关注。

(作者系南京大学海外人文资深教授、名古屋外国语大学教授、东京大学名誉教授。译者为南京师范大学日语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