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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澄清与《大刀记》30年的情缘
来源:文艺报 | 郭洪志 梁临平  2021年09月29日08:28

郭澄清

《大刀记》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人们已经习惯于阅读和写作以社会主义建设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之际,已经创作出版了大量成功的农村题材短篇小说《黑掌柜》《社迷》系列的郭澄清,却突然在1975年8月庆祝抗日战争胜利30周年之际,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山东人民出版社共同出版了三卷集120万言的《大刀记》,熟悉的读者和朋友们甚感意外。

《大刀记》三卷是融集了人的成长史、家族史、民族史于一体的结构布局,叙述了中国广大农村从清朝末年到抗日战争胜利40年狂风血雨的变迁,从人的心理活动和行为的两个层面,阐述了中国农民的觉醒史,如同一声惊雷,使广大读者耳目一新。

在《大刀记》出版后的半年时间内,发行量超过了300多万套。而创造奇迹的是连环画《大刀记》,有三家出版社同时推出了《大刀记》(辽宁1-5册,河北1-3册,山东上中下册)。近几年黑龙江省出版社和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出版社)又出版了新版本,总计发行量3000多万套。至于当年电影《大刀记》和话剧《大刀记》以及小说连播《大刀记》,受众更是数亿人之众。

一、《大刀记》的写作背景

长篇历史小说《大刀记》,从1955年完成初稿《马振华英烈传》开始,到1965年二稿《武装委员》,再到1972完稿的三稿《大刀记》第一部《血染龙潭》,最终到1975年四稿《大刀记》三卷本正式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经历了漫长地从1955年至1975年,20年的写作和修改的曲折过程,也可谓百炼成钢刀。

作者郭澄清是1948年在渤海军区渤海纵队服役的青年干部军人,参加了解放济南战役。济南解放后转为山东省教育厅干部。但在郭澄清的心里,思念着在冀鲁边区和渤海军区牺牲的首长和战友,正如郭澄清在1985年重病中写的长篇小说《笔》中所言:我的连长牺牲时,用最后一口气力,拿出自己的钢笔说:小郭,你很会写文章,你用这支笔把牺牲的战友们的事迹写下来,交给他们的后人。为此,郭澄清于1950年,坚决要求离开济南回到他战友们牺牲的地方、他的家乡宁津县工作,被任命为宁津县直属完小(初中)校长,兼宁津县一中(高中)教导主任。于1953年开始收集大量资料,到1955年写出了10万字的传记文学《马振华英烈传》。

去年,中国言实出版社王昕朋社长,在我的家里发现了油印《马振华英烈传》稿,并将于今年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相信今年的读者能大饱眼福。由于传记文学必须是真人真事,马振华烈士的牺牲悲剧,从而导致了《马振华英烈传》在当时未能通过出版社审查,落在了50多年后的今天才得到出版机会。这也应该是《大刀记》最初的一部分初稿。

把时光拉回到1959至1961年的三年困难时期,郭澄清到基层任宁津县时集公社副书记,在与农民同吃同住的劳动中,农民热爱新中国,热爱社会主义集体的真诚,感动着郭澄清。他在1963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社迷》的后记中写道:那时节,形势发展一日千里,新人新事层出不穷,祖国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我愿把亲眼看见的新人新事写出来,希望曾经教育了自己的事迹,能再感染别人。作家的感言,无意中说出了为什么暂时停下了革命历史题材写作的缘由。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由于郭澄清的现实题材写作,完全源于生活中的真实性和感人素材,反而成就郭澄清进入了中国文坛和中国当代文学史。1965年,李凖、郭澄清、茹志鹃、浩然等几位作家,作为特约代表,参加了1965年的第二届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他们共同得到表彰并在大会上做了典型发言,得到了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李凖和郭澄清与周恩来总理在一个桌子上进餐时,周总理称其为人民作家。

郭澄清一直在农村基层实职工作,他可以在现实主义题材上进一步创作。但是,郭澄清的整个童年和马振华烈士一样,经历了血与火的民族苦难和个人苦难。民族苦难史和民族觉醒的奋斗史,已经完全融入到郭澄清的血液之中。北京参加会后,郭澄清又立即投入到抗战题材长篇小说《武装委员》的写作之中,据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张羽在回忆文章里写道:为组到郭澄清的《武装委员》这部书稿,我和阙道隆总编到郭澄清家乡宁津县待了一个多月,手稿交到我们出版社后,很快就排版打出了清样,并设计好了封面,即可出版了,没有想到,突然运动来了,印刷厂停产,社领导停止工作了,瘫痪了,手稿和清样也不知道下落了。这实质上应该是《大刀记》第二稿。

转眼到了1969年,郭澄清被调到了样板京剧《奇袭白虎团》剧组完善剧本工作,住在北京的二七剧厂,这一住就是近一年,据同时在剧组的文学评论家任孚先回忆文章:在北京的数月期间,真如徐庶进曹营一般,郭澄清天天偷偷捧读中外名著,从中汲取营养,帮助他早已酝酿之中的长篇小说创作构思。那时,稍有空闲,他便和我交谈长篇的内容,讲到动情之处,这位华北平原的硬汉子竟不禁泪流满面。在探讨小说的名称时,他起了数个,我从中认定《大刀记》较合适。他思索再三,尊重我的意见,定名为《大刀记》。事实如此,并非我掠人之美。

1971年郭澄清回到家乡宁津县郭皋村动笔第三稿《大刀记》第一部《血染龙潭》,在北京《奇袭白虎团》剧组,大量捧读中外名著,为郭澄清的三稿《大刀记》提供了比前期更充分的酝酿准备工作。《大刀记》融入了郭澄清自己的童年和马振华烈士的家族史,更是借鉴了《静静的顿河》《风云初记》的文笔风格,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到一年第一部《血染龙潭》完稿封笔。可惜的是,1972年的《血染龙潭》未能通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审查,这一压就是三年。

从1972年到1974年,郭澄清仍然不顾一切地开笔《大刀记》第二部《风火燎原》的写作,应该说明的是,这第三稿第二部《风火燎原》有1965年《武装委员》的影子,他在写作时常常翻阅残缺不全的《武装委员》手稿和《风云初记》《静静的顿河》。我们家人虽然时常看到这样的动作,但谁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今天我似乎才明白一点当时郭澄清写作《大刀记》时可能有所想和所努力追求的目标。整体的《大刀记》二部三卷于1974年10月全部完稿封笔。但一直等到1975年邓小平恢复工作,全国整顿展开后的1975年3月底,郭澄清被约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再进一步修改《大刀记》,看看是否有争取出版的机会。《大刀记》创作的前前后后是漫长曲折并复杂的过程,尤其是最终定稿出版的《大刀记》,第一部《血染龙潭》未能获准出版,只保留了《血染龙潭》第一部前半部分,作为开篇收录在三卷本《大刀记》中,部分失去了艺术的整体和民族史诗的阅读感受,更是把《大刀记》第二部删除了一些章节,使故事节律放慢。正如北京师范大学翟文铖教授所言:我时常想,《大刀记》第二部如果按照第一部的节奏写成三卷,会非常好,那也许是另一部《风云初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潭不在深,有‘龙’则灵。”这是作家郭澄清写在《大刀记》首页上的话,道出了我们的父亲郭澄清几十年都不放弃创作《大刀记》的情感动机。这部作品中的人物原型,既有作者自己童年的亲身经历,也有与郭澄清并肩作战的战友和领导,包括马振华烈士和冀鲁边区抗日根据地的广大人民。

二、《大刀记》手稿留下了迷雾似的疑问

在李宗刚教授编著的《郭澄清研究资料》一书中,他特意收录了郭澄清手稿影印版资料,为将来有心研究《大刀记》的学者打开一扇门。影印的《大刀记》手稿第一章近3万又分为5个小章节。第一章:梁永生捉鸦闯祸。一:赤足少年;二:是永生的家;三:永生的爹娘;四:苦难的童年;五:贾家大院。这一章没有收录进入正式出版的《大刀记》任何版本,但是可读性强,苦难的叙述感人至深,我们家人读了,个个禁不住都泪流满面。而正式出版的《大刀记》第一章手稿影印版,也收录在《郭澄清研究资料》一书中,这个正式出版的第一章应该是第二章。大家拿来《郭澄清研究资料》一读,定可耳目一新。

《大刀记》正式出版发行后,作者郭澄清反而更加视手稿胜过自己的生命。在1975年8月《大刀记》出版刚刚半年的时间,1976年5月6日,郭澄清在强大的无形压力与悲伤之下,突然倒下昏迷不醒,半个月后,在山东大学齐鲁医院醒来的郭澄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大刀记》手稿。重病后的1976年到1989年8月10日去世的13年中,不论在医院还是在哪里,《大刀记》手稿从来始终不离郭澄清的身边,手稿连着郭澄清的心,似乎他的灵魂就在《大刀记》手稿里。父亲去世的当天上午,仍然坚强地爬起来(偏瘫13年,天天如此坚强),用嘴巴咬着拔出钢笔帽,写他的《纪晓岚》(已写了近150万字),临近中午,突然感觉呼吸困难无力,他强忍着难受,让我们拿来几十斤重的《大刀记》手稿,对我们说,将来想办法争取机会出版这个手稿的《大刀记》,然后就停止了呼吸,离开了我们,更是带着对文学的留恋和对《大刀记》出版的遗憾离开了他视如生命的文学事业。

在2005年,当我们整理《大刀记》手稿,并动员了多位我的研究生,轮流工作了十多个日日夜夜,打印并扫描拷下手稿《大刀记》影印软件,这些硕士和博士的医学生都认为《大刀记》手稿写得好,为什么改来改去再出版。

郭澄清记忆力超强,据原《诗刊》副主编杨金亭回忆文章:在我所认识的诗人和作家中,我的老朋友郭澄清记忆力最好,他过目不忘,《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均能大段大段地背诵。从手稿《大刀记》一眼看去,钢笔字体形如字帖,文笔更是行如流水一气呵成,他是属于那种慧根才气又努力的作家。可惜,生不逢时。应该说,郭澄清的短篇小说比较真实地展现和还原了郭澄清的文学才华。

三、风趣幽默受欢迎的郭澄清

只要郭澄清一回到家乡郭皋村,就如同春风立即吹到家家户户,我们家屋里院里经常是人挤人,邻里相亲都来到我家里听郭澄清说说话。

父亲的学生、原山东省文化厅厅长张长森常说:郭老师讲国际形势,讲外交战略能让所有人激动起来,在赶集的集市上,只要有人认出他,立即喇叭一样叫喊起来:郭澄清!郭澄清!给我们讲讲,这时,行进中的人都停下脚步,围过来竖起耳朵听讲话,人们都说,政策讲得明,道理说得清,过瘾!

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吴开晋以及河南省作协副主席王绶青等回忆文章中记述:老郭口才极好,人很幽默,又忠诚可亲,大家都喜欢找他聊天。

吴开晋教授在回忆文章说:为了他改稿方便,叫他单独住在一个红砖小楼里(人民文学出版社)不到10平方米的一间斗室里,想不到那儿成了各省市来人文社作家聊天、交流信息的小“沙龙”,每天作家们聊天到深夜。郭澄清短篇小说的幽默语言和戏剧叙述风格,绝对是郭澄清式风格,这就是作家的本性使然。

作家李子回忆文章写道:1964年3月,河北省在保定召开大型文学戏剧创作会议,在讨论时,40多人,开始谁也不发言。主持人说,叫咱们的大旗老郭谈谈吧!坐在角落的郭澄清谦虚地让大家说,但大家马上以热烈掌声叫老郭讲。老郭一开讲,本人就是一台戏,他不光文章写得好,幽默又风趣,讲话更有功夫。他说,写农民锄地,怎样往前扔锄,怎样往后拽锄,前腿要躬,后腿要蹦,两膀用力,胳膊使劲,把锄扔过去再拽回来,他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形象极了。他说得嘴角倒白沫,也不歇劲,既形象又生动,大家听得非常上瘾。他想不讲了,大家不干,这一上午没别人发言,他全包了。北京来的领导陈荒煤、侯金镜一声不响地听。这就是郭澄清,他能写出《黑掌柜》《社迷》《公社书记》是必然的。

当年我从和平里屠岸先生家里出来,老人家一直送我并再三嘱咐我说:您知道我家的电话,有麻烦的话,随时打电话来。就这样我驱车来到安定门外东河沿谢永旺先生家里,谢叔叔作为《大刀记》的责任编辑,对《大刀记》了如指掌,在《大刀记》手稿中,每一页都有他留下的手印和笔墨,看了屠岸先生的他激动万分,竟然拿出他最好的酒让我带给刘玉山社长表达谢意。我从心里非常理解谢永旺叔叔,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期间,编辑出版了《闪闪的红星》和《大刀记》这两部作品,当年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郭澄清的家乡郭皋村和宁津县委招待所之间跑来跑去,吃着我母亲给他做的粗食和没有油水的菜汤,编辑着他的文学梦《大刀记》。

《大刀记》入选了“新中国70年70部典藏”“建党100年影印版丛书”“百年百部红旗谱”等系列书目之中。学者孟繁华认为,这证明《大刀记》已经被经典化了,这个经典化是中国文学重要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