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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墩子:长篇写作对我的诱惑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只恒文  何凯凯  2021年09月23日08:13

 范墩子,1992年生于陕西永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抒情时代》,短篇小说集《虎面》《我从未见过麻雀》等多部。

在陕西这块文化热土上,诞生了路遥、陈忠实、贾平凹、陈彦这样一批接一批的文学大家,他们扎根脚下的土地,真情地描摹现实生活,塑造了像孙少平、白嘉轩等一系列深入人心的形象。这些人物身上都不约而同地镌刻上时代的烙印,在时代浪潮的起起伏伏中叙写着生命的赞歌。

接过历史的接力棒,青年作家开始发力。90后作家范墩子生于斯长于斯,他在短篇小说创作取得了瞩目的成绩,仍然感觉到一种不满足,他希望在长篇小说创作上有所收获。几经删改,新书《抒情时代》于近日上市。

这是范墩子的第一部长篇。在创作的8个月间,他停下了短篇写作,也拒绝了不少约稿,“当我全身心投入进自己建立的小说迷宫中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叙述的快乐、酣畅和黑暗。”范墩子回忆说,“长篇对我的诱惑,在于每天都有东西可写,思想上不会有太大的负担,毕竟面对的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是在荒野上一次漫长的跋涉,每天能做的,就只有耐心地推敲和打磨,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只能慢慢地写,慢慢地等。”

但写到8万字时,他觉得和构思相差太远,就全部删掉了。2019年暑期在家,范墩子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克服内心的胆怯写完它。“胆怯的原因,在于此前我尚未有过写作长篇的经验,用十多万字的篇幅讲述两个人物的命运,对我确实充满了挑战。”近日,范墩子就新作《抒情时代》接受《中国青年作家报》记者专访。

打动自己才能打动读者

记者:长篇小说《抒情时代》讲述了怎样一个故事?写作的初衷是什么?

范墩子:讲了几个小城青年奋斗的故事。小说里的主人公杨大鹏,他从小就喜欢坐在树杈上,眺望远方的世界,他渴望去远方读书,离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后来他考上大学,留在了大城市里……杨大鹏的身上,很大程度上,有着我自己的缩影。

书中另外的几个人物,有去南方打工的,有留在镇街上生活的,等等,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都有原型。作为作者本人,我反而很难用一两句话将这个故事描述出来。

在写这本长篇小说之前,我写过一系列关于小城青年的短篇小说,但短篇毕竟容量有限,很难将人物的整体命运宏观地表达出来,所以我一直想写关于小城青年个人命运的一部长篇小说。我自己就是一个偏远小地方出来的青年,我深知在当今社会小城青年的艰难,身边外出打工的青年也不在少数,他们也在工作着,奋斗着,他们也有理想,有远大的抱负。这本书就是想写写这些人。

记者:为什么会以《抒情时代》作为书名,这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范墩子:开始写时,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我们的秘密》。那时候,我雄心勃勃地想为小城青年或者乡村青年写上一本书,写出埋藏在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秘密,写出他们在这个时代下的理想和困惑。写到后半部分时,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太小家子气,不能表现出青年人身上的理想主义色彩,便又想到了“抒情”二字,以此来表达他们身上的光辉。

总体说,书名的确是受到了王小波的影响。王小波著有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他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当代作家之一,用《抒情时代》这样一个书名,一来能够表达我在小说中记录时代变迁的一个想法,另外也是对王小波的一种致敬和缅怀。

记者:你讲道,这部书写到8万字时,觉得和构思相差太远,就全部删掉了。这让我想起了许多作家焚稿的故事。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

范墩子:自然是很难受的,毕竟写了很长的时间。其实在写前两章节的时候,还是比较满意的,从第三章开始,小说的节奏有点乱了,越往后写,越偏离了之前总体的构思。

写完后,我重读了两遍,确实不怎么样。如果一部长篇小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连自己都无法打动,谈何打动读者?我就全部删除了。又等了几年,又让两个主要人物反复在心中闪现了两年。直到2019年暑期,觉得构思成熟了,素材积累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正式写了起来。

对一部长篇小说,我最看重的是它的结构,如果结构松散,再好的小说也是一盘散沙,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肯定是在看故事,但作家必须时刻想着如何用最稳定的小说结构,将故事定格在十多万字甚或几十万字的篇幅当中。

记录那些卑微的灵魂

记者:此前你尚未有过写作长篇的经验,用十多万字的篇幅讲述两个人物的命运,重点在哪些环节上下了功夫?

范墩子:素材的积累,细节的处理,结构的把握,人物视角的切换,这些都是我需要要注意的地方。我把这本书当成一本探索之作,希望能在写法上展现出自己鲜明的风格,让小说沉浸在一种紧张而又鬼魅的叙述状态当中。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警惕当前最流行的写法。喜欢路遥的青年人很多,我也不例外,路遥的书,尤其是《人生》,我读过好几遍,我内心里一直也想象路遥那样写上几个青年人的奋斗故事,但说实话,像路遥那样全景式地再现当下热气腾腾的生活,我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必须采用另一种方式讲故事,要讲得特别,讲得更贴近青年人的内心世界,这就对我的写作提出了巨大的考验。

在写《抒情时代》之前,我先后走访了多个村庄和镇街,重点翻阅了《永寿县志》,记了大量的笔记。写作的8个月间,我耐心叙述有关主人公杨梅的一切,她的成长历程,她的悲伤,甚至还有她的梦话和怪念头,依靠着这些纠缠在一起的想法,我写完了这本书。

记者:你的短篇创作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和影响力,为什么要“攻”长篇?长篇写作的挑战性在哪里?

范墩子:短篇小说是节制的艺术,写的是生活的截面。短篇小说并不简单,它更接近于诗歌,更需要懂得收放自如,是精致的艺术品。我开始学写小说时,写的就是短篇小说,写了好多年,也发表了不少,但我依然感觉短篇小说写作的艰难。这样写下来,加重了自己写作上的失望感,便动了写作长篇小说的念头。也可以说是换个写作领地,以调整自己的写作状态。

当写完这部长篇小说时,我深深感觉到了长篇小说的艰难。没错,短篇和长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写。长篇的艰难在于它是一场持久战,作家必须长时间沉浸在小说的氛围当中,如果连续间断一些时间,之前酝酿好的感觉可能就会消失了,长篇写作的大厦就会轰然倒塌。但长篇写作也有美好的部分,小说家林白曾讲过这样的话:“当一部长篇小说开头,我就会安详自在地眺望一年的时光,就像一个村妇,面对一屋的柴火,感到自己可以过一个踏实的冬天。”

记者:你近年的创作很多都体现了关中历史文化背景下的人性变化,这是来自幼时的记忆还是故乡情缘?

范墩子:我的写作里有明显的地域特点,没有办法,我无法逃避这块地方对我的影响,但这并不是全部,我希望读者能看到我的特殊性,能看到我在叙述上的叛逆。我是一个随时把童年记忆和故乡记忆携带在身上的人,童年记忆为我提供了一个审视现实的参考体系,包括过往的,当下的,未来的,城市的,乡村的,在今天写作,谁都无法逃离这些现实。

我是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90后,很小的时候,就和家人一起在县城里卖西瓜,中学阶段,我很多同学南下打工,那件事对我影响很大。多年后见到他们时,发现他们的脸上都比我多了一份沧桑,我不知道他们在那样的青春年纪里,经历了怎样的挫折和磨难,因而一直以来,我都想写这些边缘青年的心灵世界。我并没有想过用小说表达什么地域文化,我只希望我的写作能紧贴现实,与时代共振,能够发现那些被众人所忽略的人物和事情,能用自己的文字记录下那些卑微的人物和卑微的灵魂。

找到更贴近当下的表达方式

记者:近两年,许多90后作家都推出了长篇小说,能否谈谈你在创作理念、叙述策略和人物构思方面的特点?

范墩子:最大的90后已过了30岁了,张炜发表《古船》时,也就30岁。从文学史的角度看,很多经典作家推出自己的长篇小说时,差不多就在30岁前后,现在的90后纷纷推出长篇,并不奇怪,这是写作上的自然规律。

对我自己而言,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着极高天分的作家,所以就必须前期准备一些资料和素材,提前将自己想到的细节记录下来。从人物的角度来说,我试图通过真实的叙述,达到刻画出理想人物的目的。人物是长篇小说的灵魂,一部长篇小说,如果没有刻画出一两个个性鲜明的人物,我觉得这部长篇就是失败的。

这本书更考验我的其实是小说的写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表达,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写法,大多青年作家都希望在写法上有所改变,希望能找到一种更贴近当下的表达方式。关于这本书的结构,我想了很久,之前之所以将写好的稿子全部推翻重写,就是因为对小说的结构不满意,结构是小说的骨架,也是技术层面上的东西。

这本书是我的真情之作,它的确凝聚着我诸多的真情和血泪,用心的读者定然是可以窥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