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张冠仁《万能先生谭坦》:谁又能操纵生活呢?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杨  2021年09月23日07:33

张冠仁17岁时发表了个人首部长篇小说《你不说谎?!》。他本科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后去悉尼大学攻读硕士。毕业后,他从事电影相关工作,曾担任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联合制片人。这次聊起《万能先生谭坦》,他说自己好久不写了。

国外中医从业者的经历和形色不一的留学生或移民构成了“万能先生”这个故事的AB面,被作者用爽利的笔触织进环环相扣的情节网络,再一层层剥开,直至露出末尾的悲凉和虚无……正如小说封面上的那句话:新身份意味着获得更多的自由,还是承载了更多的欲望?

近日,记者就《万能先生谭坦》的创作采访了张冠仁。

张冠仁

 

记者:这个小说今年出版,但写得比较早吧。创作灵感和构思是来源于你的留学生活吗?能不能具体谈谈这段经历?

张冠仁:这个小说写得确实比较早,创作缘起源于2014年英国出台了一个限制中医法律,对英国的中成药市场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许多中医诊所都可能难以为继——因为除了推拿针灸之外,英国中医的收入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些中成药汤剂。而我的父亲从2005年开始,在英国整整待了8年,他目睹了中医行业在英国由盛而衰的全部过程,他回国以后和我经常聊起这些往事,我当时觉得这个题材非常难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后,海外华人的生活状态发生了变化。除了《北京人在纽约》提及的刷盘子洗车之外,中医这一传统文化开始输出到国外,并且一度在英伦三岛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中医能治疗英国人的皮肤病,因为岛国人民嘛,气候变化容易患有这种困扰。

我本人2012年开始在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留学,也有一些个人的经历和体悟,但这些作为小说素材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想把我作为“80后”的个人体验融入到中医在海外生存发展的大背景里,也许这样的嫁接是有意思的。因为海外华人是相对小众的群体,另外中医在海外的生存状况也是一个冰山下的题材,我想这两个碰撞mix一下会有新的感觉,作品的核心是涉及到“80后”“90后”这批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如何看待生于五六十年代的家长,以及如何看待“父权”这个问题的过程。

有了这个思路之后,我就比较兴奋。最早是从2013年开始创作,2014年写完之后,稿子放了一段时间,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修改一下。《万能先生谭坦》从最早构思开始,就得到了我的好朋友走走老师的鼓励启发和一路陪伴,她做了很多编辑的工作。机缘巧合,同样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当代》杂志编辑孟小书看到稿子之后还挺喜欢,小说在2020年底发表在《当代》,今年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记者:小说中主要写的是英国的华人生活,涉及到中医以及台上台下各路人马。你有过英国生活经历吗?

张冠仁:哈哈,我一直都没去过英国,本来想去考察,后来疫情来了,唉。

创作的时候,我和父亲做过好几次深入的采访,每次对谈录音都超过5个小时。通过这样的谈话,我比较详细地了解了他在英国的方方面面,当然最重要还是有关中医的行业内信息。

记者:还做了哪些准备?

张冠仁:分不同层面。地理层面,主要还是通过谷歌地图和我父亲的通勤记录,去体会和假设一名中医在英国的交通;衣食住这三者也是结合中医的收入情况去做一些基本功课。另外有过留学经历的一大好处是善于找房子,从论坛里留学生信息qq群里找各种价廉物美的房子信息,这也在小说中有体现。

在澳洲的生活经历给我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就是海外华人有时候可能比国人更加爱国。因为他们在异国他乡的生活与经历,无时无刻都会想起祖国,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在他们背后,更能让他们感觉到自豪与骄傲。

记者:因为在一个相对陌生的国家,需要对于“根”的依赖和认同。

张冠仁:对,这是心理层面。还有一个现实层面,就是减少可能存在的歧视。

记者:不同代际的海外移民在小说中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他们的出发点不同,经历不同,目的也不同。对上一代来说,出国像是命运的转折点,但是下一代出国更多是种经历,命运好像还没有在他们面前展开。

张冠仁:第一代移民和第一代半移民的内心自我认同还是一个中国人。比如如果是在澳大利亚出生的话,那么基本上他们在家里会说普通话,在外面才以英语为主。“50后”“60后”出国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断然没有回头路的。像小说里提到的从温州出国的Joey周怡,她是第一代半出国的移民,举全家甚至全村之力才能出去,历经各种坎坷,甚至冒着被蛇头欺骗和付出生命的危险才到了大洋彼岸,她们极度珍惜出国的机会。而对“80后”“90后”来说,国家富强以后,出国留学成为了一个选项,加上全球化和互联网改变了世界,所以这批出国的人们心态更自然,选择也更多,他们有回头路。

《万能先生谭坦》 张冠仁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5月出版

 

记者:小说中虽然有中医在西方的发展和困境这个大背景,但随着故事抽丝剥茧,对父亲的复仇逐渐成为主线,你刚才也提到了想要探讨如何看待父权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待和评价这一关系?

张冠仁:其实,在年幼的时候,男生都有某种超越或者轻视自己父亲的经历。关于这个母题,我和蔡崇达也讨论过,他的《皮囊》里也有关于如何看待中风的父亲和父亲背后的泉州东石镇的问题。

如果从父权的视点来看待《万能先生谭坦》的话,那其实是一次“弑父”之旅,虽然最终未遂。谭坦自诩万能,但在最核心的问题上,他万万不能,他的一己之力已经无法逆转父亲的死亡结局,而这恰恰也是源于他之前一手安排所造成的蝴蝶效应。复仇的心态毁掉了谭坦的人生。

记者:谭坦号称万能先生,结尾却让他无能为力,看似是突发事件打乱了安排,但总让人觉得即使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谭坦似乎也不确定想要怎样的结果,以及如何面对结果。

张冠仁:对,结局是对“万能先生”这一绰号意义的消解。而且某种程度上,他因为复仇而改变的人生经历其实是重复自己父亲的轨迹,他为此抛弃了妈妈和妹妹。

记者:小说里没有交代谭坦出国和变得万能的经历,是不是也考虑到相对于他复仇的愿望,这些都不重要,是可以想象的?

张冠仁:对,这相当于他的个人前史,我想的是尽可能先藏一下。他的发家史其实也是比较不堪的,某种程度上,我选择了详细写他父亲的发家史,在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之余,也想形成某种互文关系或者镜像关系——你最痛恨的对象(父亲)其实就是你自己。

记者:你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是怎样的?

张冠仁:我青春期也经历过叛逆期。写作本身也是自省、治愈和沟通的过程,充分的交流除了帮助创作之外 也对生活有很大的帮助。写完《万能先生谭坦》之后,我和父亲的关系也越来越松弛。之前也是正常交流,只是我很难换位思考,从他的角度去考虑他对世界的看法,“万能先生”的采访是一个契机。

记者:父亲看了书之后有什么评价吗?

张冠仁:哈哈,他没好意思说得很详细。因为疫情的原因,他和我母亲现在人在澳大利亚。我们主要是视频聊天,没有特别正式地聊起这个,他只是说不错不错,我感觉他还是认可的。

记者:这个故事特别是开头部分,每个人的生活被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就像蝴蝶效应。但结尾的时候你写道“每个人都可能是一座太平洋上的孤岛”。你怎么看待人与人之间这种关系?

张冠仁:我在悉尼大学的时候,经常会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蹓跶。太平洋的风吹过,尤其是黄昏的时候,我就想起当年上大学时候看的库切的《青春》,那本书对我影响非常大。《青春》是库切某种程度上的自传,写他作为一个南非白人和英国母国之间的关系,里面就提到,每个人都可以是一座孤岛。

我就在想,每一个身处母国之外的游子们,他们心境到底是如何的微妙。近一分则嫌太近,远一分又嫌太远。 我的小说开头想从宏观的群像进入,把他们的日常生活片段通过文字剪辑形成一个关系网,所有的人都被网中央的谭坦所控制甚至操控。但是到了结尾,谭先生明白了,生活本身是最伟大的,那种看似厉害的操控其实本质上是徒劳的,越到后来,越感觉,谁又能操纵生活呢?

记者:对你来说,写小说和从事影视工作有什么相互影响?

张冠仁:互为镜像吧。

记者:现在工作是以电影制片为主吗,业余时间写作?

张冠仁:对,正在筹备一部飞机题材的电影。

电影行业比较特殊,尤其是制片人工作,涉及大量沟通交流,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业余时间或者说上班时间。有时候半夜三点要处理一个紧急情况,有时候整个下午都可以放空,时间不太固定,所以我宁愿称之为创作时间和工作时间。

记者:接下来有什么创作打算?

张冠仁:我今年结婚了,接下来会创作一些题材比较温暖的长篇小说,比如父女情感的故事;还有一个奇幻爱情故事在肚子里,部分都到了喉咙口,接下来就等着合适的机会一吐为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