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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柠:文学批评和创作可以齐头并进
来源: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微信公众号) | 张柠  邵燕君  2021年09月13日06:02

张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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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自上世纪30年代美国爱荷华大学建立创意写作系统(Creative Writing System)以来,由大学培养创意写作人才的教育模式已被世界广为接受。2009年,复旦大学首设创意写作专业。其后,上海大学、西北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同济大学、南京大学、清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院校也相继建立相关机构。北京大学中文系自2004年招收第一位写作方向硕士至今,亦长期致力于大学文学教育与写作能力培养的探索,不久前又成立了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创意写作在中国大陆高校正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势头,与此同时也一直存在着一些质疑。比如,创意写作如果只是一门实践性的专业,它又如何能学科化?如果成功地实现了学科化,被纳入了严整的学科体制内,它不是又走到了创立时初衷的反面吗?文学创作真的能在课堂上教授吗?大学能培养作家吗?作家是怎样炼成的?请您就以上感兴趣的话题谈谈您的看法。

张柠:

先说“创意写作”这个专业吧。我知道,很多大学都开设了这个跟市场接轨的时髦专业,培养两年制的艺术型专业硕士,Master of Fine Arts(简称“MFA”),这个专业的主要特点是:考分低,收费高。北京师范大学没有这个专业。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传统中国现当代文学二级学科下面,增设一个“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招收以文学创作或文学批评为主的三年制“研究型普通硕士生”,经过几年的探索,开出了一批实践性很强的文学创作基础课程。青年作家崔君、陈小手、梁豪、于文舲、陈各、焦典、武茳红等人,都是这个专业方向毕业的。那些本科毕业、文学创作上接近“零起点”的学生,三年之后,能在文学创作上崭露头角,事实证明文学创作的课堂教学是可行的。这得益于生源、师资、整体文学氛围的优化,而不是靠几个人去策划、宣传、设计出来的。此外,国外“创意写作”的成功经验可以借鉴,但也不能照搬。首先,要“中国化”,针对中国学生的教育和知识背景、心理和心灵状况,有针对性地改造方法、创造方法。其次,在写作训练的过程中,要警惕过于“技术化”的倾向,在将文学形式“技术化”的同时,必须坚守“文学性”优先的原则。第三,不要过于强化所谓的“创意”,因为没有不创意的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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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在现代大学的学科体制内,文学研究已经成为一项独立的学问,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也不再是皮毛依附的关系。很多文学批评者没有创作经验,甚至不再是热忱的读者。但近年来情况似乎在发生变化,一些著名批评家开始转向创作,成为“新锐作家”。您怎么看这一现象?您是否认为文学创作经验对于文学研究者来说是重要的,甚至不可或缺的?

张柠:

我的研究生入学之前,我会私下地考察他古今中外文学经典的阅读量,读得不够的必须要补课,阅读方法是“忘掉文学史知识,全身心地面对作品,读完它”。在教学过程之中,首先强调经典作品的阅读能力和艺术感受力。接下来,就是培养对这种艺术感受的分析力和表达力。分析力强的,适合搞研究和批评;表达力强的,适合搞创作。记忆力好能虚构故事的,就去写小说;能够唤起灵魂回忆的,就去写诗歌。在这里,艺术感受力的敏锐性和准确性,是最基本的前提,没有这个前提,所谓的文学研究、文学批评、文学创作,都是十分可疑的。当然,我会更多地鼓励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齐头并进的学生。我认为,“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是一个正常大脑的两个基本功能,不要人为地设限,就好比一个“双频手机”,两个频道是可以自由开合的。歌德、托尔斯泰、雨果都是这样的人,艾略特、奥登、卡内蒂、帕斯是这样的人,鲁迅、郭沫若、茅盾、废名、施蛰存也是这样的人。但我决不是说,不从事狭义“文学创作”的人,就不能搞文学研究和批评。每一个研究者的内心都在“创作”,就像每一位创作者内心都在“批评”一样。心里装着文学艺术的评论家,和心里只有所谓“理论”的评论家,风格是不一样的。同样的道理,心里没有装着文学艺术的创作者,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还是前面那句话,先有自由的心境和良好的艺术感觉,再有准确的分析能力和艺术的表达能力。我本人近年来的小说创作,就是我思维“双频”中的形象思维频道开放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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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伴随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市场化转型,作家制度也发生变化。尤其是网络文学兴起以来,形成了一套独立完整的生产机制和职业作家制度。在这个制度里,编辑的地位在下降,变成了运营编辑;读者的地位在上升,尤其是被称为“老白”的精英粉丝群体成为新“把关系统”。他们不但是主要的付费群体,也积极参与创作过程,他们的各种点评形成的“口碑”也可以吸引“小白”读者,也就是说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批评者颁发象征资本的功能,并且可以直接将其转化为经济资本。作者与其“铁粉团”形成“强制约”关系,作者未必完全接受粉丝的意见,但却不能失去粉丝的支持……您怎么看待这种“强制约”关系?在非商业性的创作中,核心读者群体的存在是否也是至关重要的?您理想中的作者-编辑-读者-批评者关系是什么样的?

2021年6月21日,创办于1957年的《收获》App上线。1979年1月到1999年的过刊全部上架,新作品单篇上架。2021年7月1日,《收获》联合《小说评论》、喜马拉雅、后浪,举办赛程长达5个月的收获App“无界-双盲命题写作大赛”,邀请知名作家和跨界作者根据每月命题写作,所有使用汉语写作的文学爱好者均可参与。《收获》此举是否意味着纯文学期刊的网络移民?您怎么看待这一新趋向?

张柠:

我似乎觉得,第三个问题和第四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的不同层面或者不同阶段,放到一起回答就可以了。但我却无法回答,因为这些都是我陌生的领域,跟我的教学、科研、写作没有直接的关系。我完全不懂这些“文学经济学”“粉丝经济学”“眼球经济学”“符号经济学”的时髦话题。文学界搞的竞技活动,编选者的排排坐分果果游戏,大家排在一起比高矮美丑,都是古老的权力游戏,在当代文学中的各种变异形式。我将这些东西,视为文明演化过程中的“变易”部分。文明演化过程中还有“不易”部分,或者说更恒久的部分。对“变易”和“不易”的不同态度,正是“创意写作”和“文学创作”分野的开端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