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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剧本杀还原历史“多面体”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张桢桢  谢宛霏  2021年09月07日08:28

 林楚栋,1991年出生,毕业于厦门大学经济学院,8年金融从业经验,现任影视剧编剧,有《将界1》《将界2》等影视剧作品,《千佛梦》等剧本杀作品。

 

来自千年前的声声召唤,蕴含着多少华夏子孙的共同夙愿?跨越历史烟云,剧本杀《千佛梦》用“清代”和“宋代”2个独立章节,4幕剧情,1.6万余文字,带领玩家领略大漠风沙也未曾侵蚀的敦煌文明……作为剧本杀行业中罕见的文化情怀类作品,《千佛梦》作者伯爵大人(本名:林楚栋)为了创作重走历古丝绸之路,一走就是2个月,用脚步测量这片黄土地下埋藏着的千年历史。秉承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理念,带着一腔对中国古代文化的热忱,他在剧本中尽力将历史塑造成一个“多面体”,启示玩家用辩证的眼光看待历史,用尊重的态度爱护历史。

“创作”要躬行,在旅途中决定以常书鸿先生为原型

记者:您之前的职业是什么?如何走上了剧本杀创作道路?

伯爵大人:我曾经是一名影视剧创作者。适逢行业发展较为平淡的两年,我注意到了很受年轻人喜爱的剧本杀。说实话,我并不算是一名典型意义上的剧本杀玩家,在一众剧本杀作者中,我体验过的剧本也许并不算多。彼时,我刚好创作出一部古装推理类电视剧,这与剧本杀在某种程度上有共通之处,于是我就将其中的1-2集进行改编并投入发行。出乎意料的是,这部“处女作”《金陵长恨歌》的销量还算可观,这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做编剧时,我尝试过许多类型的剧本:科幻类、都市类、古装类……但无论是哪种题材,出于职业素养,编剧往往会对逻辑与细节有更高水平的要求,使剧情环环嵌套,铺垫得当。这是许多业余剧本杀作者所难以企及的。从“影视剧编剧”到“剧本杀作者”的转型固然存在风险,但对于我来说,这毋宁说是一次突破自我的尝试。两种角色只是形式上存在不同,归根结底,它们都是优质内容的生产者。

记者:您如何想到从文物保护的角度切入创作的?

伯爵大人:我本人是一名十足的“历史迷”,能利用所长创作出一部具有社会意义的作品,是我一直以来向往达成的目标,《千佛梦》帮我实现了这个梦想。

《千佛梦》取材于20世纪初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等在敦煌骗取莫高窟藏经卷文物的真实历史事件,剧本中存在大量与莫高窟文物相关的内容。剧本杀的主要受众是年轻玩家,他们对这段历史了解得很少,而这也是中华文化重要的一部分。通过这部剧本,我希望这段模糊的历史能在年轻人的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一开始,我十分担心这种历史、文化相关的高立意题材难以受到年轻人的关注,但令人感到宽慰的是,展会测试期间,大家纷纷反映“游戏体验感非常优秀”,这反而为我上了一课:只要故事内核够饱满、表达方式够出色,技巧运用够合理,文字运用够优美,年轻群体也能把握高立意剧本杀想要传达的主题。

记者:为了此次创作,您做出了怎样的努力?

伯爵大人:为尽可能保证史实的准确性,在创作之前,我阅读过20余本相关主题的学术著作,甚至还特意翻阅了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此外,我花费2个月时间重新踏上古丝绸之路,从洛阳出发,经过西安、兰州,到达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再到南疆地区(喀什、和田、塔什库尔干等地),用脚步测量这片黄土地下埋藏着的千年历史。一路上,我边走边写,最终完成了这个剧本。

在这场旅途中,我彻底被敦煌所征服,无数次为这片壮美、豪迈的土地而热泪盈眶。有一天,我刚刚完成参观,走出千佛洞的那一刻,便看到一片飞沙走石的场景。站在洞前,我眺望远处荒芜的沙山,心中顿生荒凉之感。“你眺望的方向,是敦煌研究院第一任院长常书鸿先生所葬之处。”讲解员说。此刻我方才明白,这位为敦煌文物事业奉献毕生的伟人,将自己的遗骨也永远地留在了九层殿对面的三危山上,来完成他最后的归根……想到这里,我的心中顿生澎湃,决定以常书鸿先生为原型,创造出一个角色,来讴歌其无私忘我之精神。

历史是一门严谨的学科,创作者决不能敷衍了事

记者:《千佛梦》中是否存在可查的历史依据?

伯爵大人:从整体来说,我借助“敦煌藏经洞文物流失”与“沙州归义军的兴亡”这两段真实的历史,来还原祖先在时代中的情景,讨论那个时代不同立场的人的不同选择,尝试与过去对话,从而理解我们的祖先。

无论是情节,还是人物,抑或是细节,《千佛梦》都尽量地向史实靠拢。在人物上,“常书鸿”的人物原型是常书鸿院长。他曾是一位留学法国的画家,却放弃国外优渥的生活条件,来到敦煌。1943年,他第一次到来时,这里就像是一座黄土铺就的监狱:与世隔绝、寸草不生、黄沙漫天……但常书鸿并没有为此屈服。没有蔬菜就自己开田,没有桌椅就自己夯土,结发夫妻不堪劳苦离他而去,他却仍然选择留在千佛洞,与敦煌共呼吸。除此之外,清代道士王圆箓也是人物原型之一。在细节上,于阗国与归义军之间的关系,剧中角色的珠宝首饰,敦煌壁画使用的颜料与化学反应,就连角色名也能体现出当时环境下的明显特征。

记者:您如何保证剧本中所引用历史典故的准确性?

伯爵大人:在剧本的最后一页,我像写论文一般列举出这次创作的参考书目:《敦煌的光彩》《佛在敦煌》《我心归处是敦煌》《敦煌:众人受到感召》《中国敦煌壁画全集》……书目共计二十余本。

历史是一门严谨的学科,它绝不是虚空架构出来的,这也决定了创作者决不能敷衍了事。如果不做任何功课就拿起笔来,其实是创作者不负责任的表现——不仅是对史实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制作团队、下游店家与剧本玩家的不负责任。

记者:在创作过程中,您如何搭建人物多元的关系网?

伯爵大人:着笔之前,我利用已有知识对人物进行简单的“速写”,并画出最初的人物关系图。创作者需要将人物关系做得更复杂一些,让人物经历与剧情绑定得更紧密,这是剧本杀创作者的基本功。一旦剧本中出现了边缘角色,那么说明这个本子是存在问题的。

“从矛盾出发”是我们搭建人物关系的诀窍,也就是基于事件本身的矛盾性,去描绘复杂的人物心理活动,从而一点一点地使剧本内容充盈起来。

举例来说,对于敦煌藏经洞内的一批文物,《千佛梦》中有些角色想把它卖掉,是担心这些文物在我国难以得到全面的保护;而有些角色出于一腔爱国热忱,不愿让文物流出国外,以免伤害到华夏同胞们的感情。每个角色出于自身立场的考虑,对于文物的去留也有不同的选择,这就是剧本中的矛盾之一。

这里,我所指的“矛盾”不仅仅局限于个体的亲情、爱情、友情、家国情感,而是一个复杂的、多维的话题。小到个人,大到集体,从政治争端,到经济纠纷,只要它具有不同方面,“矛盾”就是永恒的话题。从整体角度来把握矛盾,从故事本身出发来提炼复杂性和建构逻辑,剧本便不会显得生硬。

为玩家搭建与历史对话的桥梁

记者:通过《千佛梦》,您想要传达出怎样的思考?

伯爵大人:我想,这部作品中蕴含的道理可以用两个关键句来进行概括:一是“人们应当珍视历史”,二是“人们应当辩证看待历史”。

提起文物,当代人都会怀着一种敬畏之心去仰视它们,但这种“仰视”往往并不是来源于文物自身所带着的历史厚重感,而是一种跨越古今的距离感。在这样一个市场化的社会里,或许我们打量文物时,大多使用“它能值多少钱”来标榜它们。文物不是“文物”的那段年代早已远去,与之相关的历史尘埃也消散在已逝去的时光之中,看似与我们的生活已经并无交集——但,真的如此吗?

现代人祝福已分手的另一半时,常常会用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句话,但是很少有人了解到,这八个字其实源于敦煌出土文物“放妻协议”。生活中,这些例子还有许多,即使历史与我们的喜怒哀乐无所交集,但它还是在冥冥之中与我们有千丝万缕的、割不断的联系。文物背后蕴含的,恰是历史人物的精神风貌,是历尽时间洗礼却仍未磨灭的文化之魂。

当代人应该怎样看待历史?就像剧本中的角色都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性一样,历史在每个人心中都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历史可能是文明发育的土壤,也可能是有限的血脉和信仰,或是跨越时空的乡愁,也或许是人类的艺术……如果没有足够的同理心与求知欲,每个人都会对历史有距离感,我希望《千佛梦》能够成为连接古人和今人的一座桥梁。

记者:您认为准确、精妙的文字在剧本杀创作中能起到怎样的作用?

伯爵大人:无论是剧本杀、影视剧还是小说,文字都是其基础。传统文学需要的文字风格与剧本杀的文字风格具有很大差别。文学创作更需要个人风格化的东西,但剧本杀游戏文学还是以通俗易懂为主。

从年轻玩家的角度考虑,一部剧本的文字量是很大的,一般都在1万~2万之间。如果想让玩家完成大体量任务的阅读,并且还能准确记住其中信息,那就必须要求文字必须特别通透、简短和流畅。

记者:您会给刚入行的剧本杀作者什么建议呢?

伯爵大人:在我看来,剧本杀其实是游戏、故事、文化三个维度的融合。但文化终归需要传播,当遇到经济利益与社会利益产生冲突时,我们会更看重它的文化效益,即使可能需要我们放弃一部分经济利益。

如果你也想加入剧本杀创作行列,我的第一个、最重要的建议是:“写”!不要“停”在心上、口上,而要“落”在笔上。哪怕写不好,也要继续坚持,保证自身的不断输出,努力总会有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