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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好剧本留给世界 ——谈《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选》的翻译
来源:文艺报 | 朱世达  2021年09月06日08:05

作家出版社自2018年6月推出《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选》第一辑之后,最近又隆重推出其第二辑和第三辑,包括克里斯托弗·马洛、托马斯·基德、托马斯·米德尔顿、本·琼森、约翰·韦伯斯特等剧作家的二十部剧作,计一百余万字。这些除莎士比亚之外的剧作家的作品,可以说是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第一次完整地被介绍到中国,中国读者可以由此更加全面地领略伊丽莎白时代英国戏剧的辉煌。这也是中英两国人民文化交流中一件十分令人欣慰的事。

如果说莎士比亚是金色的太阳,那么,入选的同时代的剧作家们就是在他们光辉的轨迹上围绕太阳旋转的行星。托马斯·基德的《西班牙悲剧》,完全可以比肩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被认为是伊丽莎白时代戏剧最著名的作品。英年早逝的马洛是伊丽莎白时期戏剧发展史上的一块文学里程碑,一位富有创造力的天才戏剧家。你完全可能被他的诗剧恢弘的气势和铿锵有力的诗句而慑服。我们同样不会忘记莎士比亚同代人托马斯·米德尔顿,他是“我们的另一位莎士比亚”。说起英国文学,人们一定会提到约翰·韦伯斯特,他是英国文学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创作的《白魔鬼》和《玛尔非公爵夫人》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悲剧作品。《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选III》还选用了英国第一位“桂冠诗人”本·琼森的《炼金术士》,它是本·琼森最著名的四大喜剧之一。当你读完托马斯·戴克尔的喜剧《鞋匠铺的节日》,你定然会被喜剧所表现的蓬勃的乐观情绪和欢乐而疯狂的市民精神所慑服。你会觉得这哪儿是420多年前的作品?其所揭示的问题,其语言、情感、氛围,放在今天的舞台,你也不会觉得过于突兀。

而这三辑六部书只源于年轻时一次小小的心灵的震动。当时我还是复旦大学英国语言文学系二年级学生,有一次,我到新教学大楼三楼一间教室前等着里面四年级班下课,我们下一节课将在那间教室里进行。我从门窗向里窥望,只见林同济先生在黑板上书写着《哈姆雷特》里的一句诗句:“What a noble mind is here overthrown.”(好一个高贵人品就这样完了呀。)我当时仿佛触了电似的,感到一种振奋、一种玄妙,莎士比亚的戏剧多么美!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多么美!这一刻于此在我的心中存留了一辈子,那“高贵人品”成为我一生耿耿于怀的一个形象。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有幸去美国洛杉矶,回国的行李里,我只携带了一部大部头的格林威治出版社的《莎士比亚全集》。

由于与莎士比亚的机缘,《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选》一连出了三辑。这是我2014年最初动笔翻译英国戏剧时没有料到的。最初是因为,2013年8月,我偶然间从《国际先驱论坛报》读到一篇关于发现莎士比亚参与写作《西班牙悲剧》部分段落的报道,这一发现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决定要致力于将它翻译出来。这完全是出于个人兴趣。我设法买到了包括《西班牙悲剧》的牛津版本《复仇悲剧四部》——在没有任何出版前景的情况下开译了。谁知这一发而不可收,随着事件的演进,翻译的兴趣越来越浓厚,越来越多的莎士比亚同期的剧作家和作品进入我的视野。那是一个多么光辉灿烂的时期,多少才华横溢的剧作家,围绕在莎士比亚这颗太阳周围。多少脍炙人口的作品!悲剧!喜剧!悲喜剧!而且,这些剧作家和作品大多没有被介绍到中国来。当时这纯然是为了乐趣,也不知是否有可能出版。狄更斯在说到他自己的创作时,说:“可以说天意和机遇都让我成为一名作家,我也就满怀信心地从事这个职业了。”我觉得我也遇到了这种“天意和机遇”。说来几乎令人不可相信,作家出版社要出版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翻译的多斯·帕索斯的书。但编辑赵超找不到我。他从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得到一个地址,寄了一封挂号信去。但实际上,我已不住在那儿了。物业给我孩子打了电话,说有一封挂号信。我径直从昌平坐车到朝阳区去取了信。根据电话,我给这位编辑打了电话,他喜出望外,我们联系上了。在第一次电话中,我就给他提到了我正在翻译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作品。他非常兴奋,“很激动”“这是填补空白”,嗣后他给我来了电子邮件,说他们准备出版。这样一件事令人不可思议地就这样拍板敲定了,犹如一叶在大海上漂泊无定的小舟,刹那间看到了陆地和港湾。古人说索解者难觅,然而有时索解者就在不经意中出现了。

我回过头看我从2014年春到现在所翻译的100多万字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也不禁愕然,我竟然做了一件我一生中最值得珍视的事情。

我爱文学。我爱莎士比亚,我爱狄更斯,我爱屠格涅夫,我爱巴金。我对文学有一种天生的爱好。在上海文治中学上初一的时候,自己购买的第一本书就是戈宝权先生翻译的精装本的《普希金诗集》。《那美妙的一瞬》至今还留存在我的脑海中。文学成了我的生命,我的爱人。莎士比亚一直是我的梦,这自然包括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那些璀璨的明星。现今,我有了时间和余暇,对文学和诗的热情的种子,在读到托马斯·基德和克里斯托弗·马洛的洋溢着生命的宏伟而有力的诗句,那具有雷霆万钧之力的呐喊,那优雅、智慧、富有色彩的旋律时,萌发了,生长了,文学的火山爆发了!爱爆发了!文艺复兴在欧洲历史上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时期!出现了多少金光闪闪的伟大的名字!那时,欧洲历史从中世纪开始迈向现代,欧洲国家的文化和道德态度也随之发生全面而广泛的变化。文艺复兴标志着欧洲进入一个蓬勃发展的新时期,它帮助孵化了现代世界,以及随之而兴起的新的哲学和宗教思想,觉醒的艺术和科学,它开始重视人性和现实的世界,政治制度也发生了进步和变异。社会崇尚积极的、俗世的和开创性的精神,鼓励对科学和自然的探索。新兴的资产阶级开始诞生,有教养、对古希腊文化熟谙、能欣赏艺术的美的绅士受到社会普遍的尊敬。人文主义者在欧洲社会中倡导了新的尊重人的个性的社会风尚。人们都可以从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戏剧中看到这些社会变化的艺术形象。

哈佛校长查尔斯·艾略特编辑了51卷的《哈佛世界经典》,于1909年出版,涵盖了人类文化的经典,其中包括柏拉图、荷马和孔子。在其伊丽莎白戏剧卷中,艾略特不仅收集了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哈姆雷特》和《李尔王》,与之相称的还收集了《菲拉斯特(爱情在流血)》《炼金术士》《鞋匠铺的节日》《爱德华二世》《玛尔菲公爵夫人》《新法还旧债》,可见这些伊丽莎白时期戏剧在英国戏剧发展史上的重要性。这些剧作在《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选》三辑里均有收录。

翻译的岁月是艰辛而快乐的,我每天做一点,没有星期日;我从不开夜工。工作支撑我的生命。工作着是美丽的,但也充满了变数和不确定性。在2020年初,我们遭遇了新冠肺炎疫情,在向死而生的惶惑和恐惧中,我开始感觉到时间和生命的紧迫。我仍然每天安静地做我的工作。当时我正在翻译《鞋匠铺的节日》,400多年前伦敦刚经历了黑死病瘟疫的那些普通的鞋匠们的友谊和快乐,即使拿到今天,仍然具有极大的令人惊异的现代感。他们的乐观精神感染了我,给我的日子增添了不少慰藉。我的一位朋友后来给我写道,“外面纷纷扰扰,坏消息不断,你能静下心来翻译,真不容易。”在最严重的疫情高峰时期,2月17日我将翻好的稿子,发给了我年轻的朋友潘小松先生,存在他那儿,同时翻好一篇就发一篇给编辑赵超,绝对地信任,不走惯常的合同程序了。这一切都过去了,终于走到了《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选》三辑出齐的这一天。这是值得庆幸的。孰褒孰贬,任由读者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