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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让世界感知一条可敬可亲的长江
来源:新华日报 | 顾星欣 于锋  2021年08月30日07:34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长江造就了从巴山蜀水到江南水乡的千年文脉,是中华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华文明的标志性象征,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要把长江文化保护好、传承好、弘扬好,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

在新的时代,怎样保护、传承、弘扬长江文化,是全社会都在思考的课题。从本期开始,新华日报《人文周刊》将和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联合推出“对话长江”栏目,陆续采访国内知名人文学者、社科名家,邀请他们为传承长江文化建言献策。本期,我们专访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葛剑雄先生,听他讲述对长江文明的独到见解。

记者:葛剑雄老师,您好,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哺育了中华文明,长江文明是我国独具特色的区域文明,在您看来,长江文明是怎样形成的?历经了怎样的发展?

葛剑雄:我们现在讲文明,一般解释为特定的人类群体,在特定的时间、空间范围里,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因此,今天说长江文化,实际上指的是长江文明,指的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里,长江流域的人民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以及精神财富的总和。长江文化是中华文明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必须强调的是,长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但并不是说它是唯一的。黄河,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简单地说,中华文明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前期是以黄河文化、黄河文明为主,到中期以后,慢慢地变成了长江文化、长江文明为主。我认为,未来应该是长江文明、黄河文明共同繁荣,以达到中华文明全面复兴的目标。

记者:在您看来,与黄河文明相比,长江文明有怎样的内涵以及特征?

葛剑雄:根据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一个地方文明的基础在于这个地方的地理环境。黄河文明之所以能够发展得比较早,是因为它早期的地理特征比较适合初期的农业开发。

跟黄河文明相比,长江文明有自己的特点。为什么它发展要比黄河文明晚一点?这与中国当时宏观的气候变化有密切关系。大概在距今4000年前后,气候慢慢由温暖向比较偏寒冷的方向发展。黄河流域本来气候温暖、降水充沛,长江流域则气温偏高、 湿热。用《史记》里的话讲就是“江南卑湿”(长江以南气候恶劣环境差,湿润)。但气候慢慢变冷后,长江流域的气候变得适宜起来,再加上人类的逐步开发,排除了积水、开垦了农田,长江流域的优势就显现出来。

长江流域开发以后,形成了自己一系列特点,比如说文化方面,它有很好的条件进一步往比较高雅的方向发展;在农业方面,长江流域的农业向精耕细作发展,发展了很多经济作物,促进了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

从价值观念上看,长江文化、黄河文化是一以贯之的,两者都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表现形态方面,长江流域更加多样,更加成熟。唐宋以后,中国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逐步转移到了长江流域。到了近代,因为新的文化、先进的生产力主要来自于海上,所以沿江沿海具有很大的优势。比较先进的生产力、管理制度、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等,首先传到上海,然后沿着长江,通过便捷的水运交通,从长江溯江而上,改变了原来中国的物流模式。

从上海一路溯江而上,镇江、南京、芜湖、安庆、九江、汉口,然后宜昌、重庆一直到宜宾,物资的交流是沿江再向两边扩散。中国原来的格局,是南北格局,到了近代成为东西格局,这是因为长江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正因为这样,地处长江出海口的上海,很快地成为当时亚洲的最发达城市、世界上有名的大都市。它有一个优势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它处于江海之汇。在人口、经济、文化各方面,没有其他流域可以匹敌长江流域;从吸收外界的人流物流来看,其他地方也是比不上长江流域的。

记者: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长江造就了从巴山蜀水到江南水乡的千年文脉,是中华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华文明的标志性象征。在您看来,长江文化为什么能成为这样一个标志性和代表性的符号呢?

葛剑雄:中华文明早期的发展,主要汇集在黄河流域,但后来随着长江流域各方面条件的改善,黄河流域一批批高素质移民不断南迁。在古代媒介传播不发达的情况下,文化都是靠人传承的。那么,原来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中国传统文化,就逐步推进到了长江流域。所以,到了唐宋以后,长江流域不仅是经济的高地,也成了文化的高地。

所以,我们讲什么是长江文化的特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优秀的部分,就是长江文化的特点。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在长江文化中都有充分的体现。我认为,讲长江文化不要盯着长江的地域文化,从地域文化来讲千差万别,不管是长江上游、中游、下游,都有各自不同的地域文化。比如,江苏的地域文化、安徽的地域文化、上海的地域文化都各不相同。但它们的上层建筑,比如价值观念、意识形态、文化艺术等,是有共性的。中华文化优秀的一个部分,那就是长江文化。

记者:长江承载着民族的记忆,也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您认为我们在保护、传承、利用好长江文化上,可以做哪些事情?

葛剑雄:首先,留存至现在的文化遗产,无论是物质的、非物质的都要保护好,保护是没有先决条件的。因为这些真正的遗物已经很有限了。所以保护第一,而不是首先考虑能不能开发利用,也不能马上把活化放在前面,不是说能活化的遗产我就保护,不能活化的遗产我就不保护。

第二层,保护下来的这些文化遗产中,哪些是我们要大力弘扬的,哪些是要实现现代化转换的,哪些只是需要保护而不用去弘扬,有样本就可以了,这些都要加以区别,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对优秀传统文化要实现现代转换。举个例子,上海有两条我认为很好,一个是契约精神,一个是职业道德。这是哪里来的?并不完全是从西方来的,在江南以及我们传统文化中,就有这样优秀的传统——重信然诺。将重信然诺进行现代化转化,再加上严密的法制保障,两者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种很好的适合现代的契约精神及职业道德。

第三层是创新。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这么多年生生不息,这个过程离不开创新。比如昆曲,从保护角度而言,传承下来的数百个剧目都要保护,都要有人会演。但是昆曲本身怎么适应现代,就需要创新,这两者是并行不悖的。创新过程中,也要吸取其他文明的精华。比如,长江流域要吸取黄河流域、珠江流域等其他地方的文化,要向他们开放。对世界我们也要开放。历史上,中华文明就是这样兼容并蓄的,比如唐朝,很多音乐舞蹈都是从外面来的,但这些现在成了我们自己的东西,未来我们也要坚持这样的理念。

记者:葛教授,您来自江南水乡,也长期生活在长江边的上海,您对江南或者您对长江有着怎样的个人情感?

葛剑雄:长江、太湖等江河湖泊构成了江南密如蛛网的水系,方便了江南人民,也造就了江南人民绵延的乡愁。我从小就生活在江南的水边。我出生在浙江吴兴县南浔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我到上海,就是从家乡坐上船,第二天早上就到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怎么样记住乡愁,我认为,这个乡愁也是乡情,我忘不了水边的故乡。

小时候,虽然生活在江南,但对于水乡也有一些不好的记忆。记得那时候,江南的河流已经很脏了,特别一到水旱的时候,河流都能见底。而一旦太湖发大水涨水,甚至街上的道路都被淹掉。因此,我们希望看到的水乡,当然是要有水,但江南的水,应该是绿水青山的绿水,环境应该是干净的,人的居住应该是诗意的,既要能够享受江南物质上的好处,也能够传承江南文化精神中高雅、精致的气质。

记者:江苏有众多沿江城市,也是上海近邻,您觉得这一带怎样发挥更好的优势?

葛剑雄:国家早就提出了长江经济带建设,那么长江经济带依托什么?依托的就是这条长江,所以要利用长江本身的优势。从物流上讲,物资到了上海之后,能够通过最快、最廉价的方式运送,就主要利用长江的黄金水道。长江沿江分布着南京、镇江、扬州、无锡、苏州、南通等重要城市,这是江苏的优势,关键在于如何更好地发挥这个优势,让长江成为真正的黄金水道。

记者:您觉得我们要怎样讲好当代长江的故事?

葛剑雄:费孝通先生说过:“未来世界文化上应该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我们要思考怎么使人家知道一个可敬、可亲的长江。首先应该是展示,展示长江文明的魅力,让人家看到你可亲的一面,看到你可爱的一面。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要和其他人学习交流。同样地,我们现在讲长江故事,我们并不排除黄河。对外更是如此,比如到了埃及,就将埃及尼罗河的故事和中国的长江故事一起讲,这样就是“美美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