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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心灵给养与使命召唤
来源:文艺报 | 丰 杰 贾秀琰  2021年08月25日08:41

丰杰,1985年生,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一地烟灰》《斑斓:毕业了,当兵去》,中短篇小说集《火锅之死》,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解放军文艺》等刊。2021年由《斑斓:毕业了,当兵去》改编的首部火箭军题材电视剧《号手就位》(任编剧),在国内各大卫视、优酷视频等平台播出。

 

贾秀琰:根据你的小说《斑斓:毕业了,当兵去》改编的电视剧《号手就位》今年夏天在电视台和网络平台播出后,无论是收视率还是口碑都收到了不错的反响。我为你感到高兴和骄傲,同时也觉得很荣幸,当时我们都在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读书,我亲眼见证了你创作这部小说以及后来改编电视剧的过程。

丰 杰:谢谢秀琰。确实,这部小说是从我在连队当排长时开始写的,在军艺读书期间收尾,中间断断续续写了4年。这4年里,我在基层和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这段时光不仅成为我军旅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成为我业余文学创作的重要营养。

贾秀琰:据我所知,你毕业于原二炮工程学院(现火箭军工程大学),第一部长篇小说《一地烟灰》就是在军校期间写成的。后来的长篇《斑斓:毕业了,当兵去》以及今年新出的这部小说集《火锅之死》等一系列作品,也是你在部队工作训练之余完成的。我知道部队的备战训练抓得很紧,在工作之余能坚持业余创作,是很不容易的。可否谈谈你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

丰 杰:你刚提到了,我是军校理工科毕业的,大学专业是导弹测试与控制,毕业分配到部队后,先后担任过排长、政治指导员、宣传干事,应该说,我的主要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带兵、训练等部队工作上。文学创作更多是一种业余爱好,或者说是一种消遣。它和有些人喜欢打球、有些人喜欢钓鱼、有些人喜欢玩电脑游戏没有两样,这些兴趣让我们在沉重的生活中找到一些慰藉、一些精神上的出口。

贾秀琰:部队的公文写作比较多。

丰 杰:对,它们有的成为通知、通报、请示、报告、函件,有的成为领导讲话,而无论什么文体,这些都是“组织的声音”。而文学是“个人的声音”,更多是自我表达的需要。比如你刚提到的我的第一个长篇小说《一地烟灰》,其实写作的初衷就是:我们经历了4年艰辛磨难的军校生活,就像参加一次挑战极限的长跑,过程痛苦煎熬,抵达终点后却充满了成就感。我不忍心这一段时光就这样尘封在记忆里,最终随着“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化为云烟,我希望能把这种“非典型”的大学生活用文字记录下来,讲给更多人听,因此有了这个“第一次”——当然现在回头看,里面的文字稚嫩得不忍卒读,充其量只能算个长篇故事了。

贾秀琰:第二个长篇小说《斑斓:毕业了,当兵去》就摆脱了这种“自传体写作”的阶段,你的身份由亲历者变成了观察者,这是一种进步。

丰 杰:十几年前,大学生当兵还不像现在这么普遍,而我在连队担任指导员时,当年分配的5个新兵竟有3个是大学生入伍,聪明、活跃、善于学习和接受新鲜事物。面对军旅生活,他们当中有一部分学会了适应和接受,有一部分脱颖而出,也有一部分归于平庸,湮没在绿色方阵之中。我想记录这么一群人的成长,《斑斓:毕业了,当兵去》讲述的正是四个同宿舍大学生从学校到军旅的青春历程。青春是斑斓的,迷彩也是斑斓的,当青春的躯体裹上迷彩,有谁知道二十来岁的灵魂发生了何其深刻的变化?他们是一堆质地硬脆的生铁,在一次次面对压力、打击和磨难的重锤中不断提炼,最终成为一块好钢。而在这种淬火成钢的“弹性形变”中,他们的青春绽放出独特的光芒,这种光芒值得被记录、被抒写、被弘扬。

贾秀琰:从《一地烟灰》到《斑斓:毕业了,当兵去》再到你后面的中短篇,我看到了一种写作上的成熟、一种进步,看到了你对文字的追求和对小说创作的野心。小说集《火锅之死》里,收录了6个军旅题材的小说,这几个小说风格迥异,印象比较深的有你发表于2014年5月份《人民文学》的《未完待续的连军人大会》,这是一部别具匠心又有一定思想力量的作品。小说通过三名不请假偷偷外出又见义勇为的士兵的检讨书构成,读来意趣盎然、情态毕现,富有节奏感,而又发人深省,很有点欧·亨利小说的味道。这篇小说在结构上大胆新颖,不碰“雷区”而又深刻“显影”,你是怎么想到要构思这样一篇作品的?你对小说的结构和技法有什么思考?

丰 杰:这篇小说是由三个士兵在连队军人大会上的检讨稿组成,三份检讨又由于当事人的性格、身份呈现出不同的语言特点。最后有不到200字的旁白,表明这是正在进行的连军人大会,三个士兵在做检讨,而连队正准备处分这三个违纪的战士,此时地方致谢的人敲锣打鼓送来锦旗。故事结束。这是我刚开始进行中短篇小说创作时的一个探索。事实上,《底牌》通过战争亡灵来检视战争,《沙场》分别用演习的红蓝双方和前来慰问演出的“文艺轻骑队”队员三个角度来反映部队改革强军、备战打仗的新风尚等等,都算是探索。

在我看来,有的小说就像好莱坞的电影,一条直线向前跑,坚决、果断、直奔目的,情节拼命向前推进,却缺乏语言、气氛、结构的迂回呼应,这样就少了一分美感;而有的小说却像法国电影一样,沉着、缓慢、迂回、反复,在这类作品里,我们也许可看到一种更接近世界“本质”的东西,一种更加沉着的艺术之气。

贾秀琰:我也注意到,你在进行军旅题材创作的同时,也有涉猎社会题材。在小说集《火锅之死》里,收录了三个社会题材作品。比如《烟灰》,讲述的是罹患绝症的父亲与桀骜不驯的儿子之间的故事,印象很深的是那个结尾,父亲为了不给儿子生活成家带来麻烦,选择跳楼自尽后许久,儿子陈愚拿过一张求职的标准照征询母亲的意见,母亲却答非所问“像你爸,陈跃进”。很有力量。

丰 杰:在小说创作过程中,我希望自己的选题范畴尽可能宽泛一些,尝试尽可能多一些。《烟灰》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讲述的是爱恨交织、难以割舍的父子亲情。这篇小说也寄托着我对逝去的父亲的怀念。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真正的逝去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写这样的小说,就是为了抵抗遗忘。

贾秀琰:对于小说家来说,所有的磨难都将成为营养,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这是文学的魅力所在。相较于你的社会题材作品,军旅题材表现出更强的忧患意识和担当精神。我们成长的土壤在军营,这些年的生活和工作也都根植军营,可以说创作的所有给养都来自这里。曾经有评论家这样描述军事文学,说它能最大限度地展现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又能在特定氛围中袒示人性和人的各种情感。每次被这种情感触动的时候,我就非常有写作冲动,也很庆幸手中能有文学这支笔,把这些故事讲述出来给读者看。

丰 杰:是的。《火锅之死》收录的小说里,《白牙》来源于我在连队的真实故事,一个质朴、诚实、自律的老兵,休假期间得知闪婚的家属出轨,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做出了特别过激的举动,在地方公安把他控制并移交回部队后,他又迅速恢复成原来的面目,成为标兵一样的好战士,成为部队这个强大战争机器上一颗优质的螺丝钉。

贾秀琰:无论什么时候,他们始终是最可爱的人。我们每年去基层部队不管是慰问、深入生活,还是采访,都会收获很多感动,也都会感受到这些基层官兵对军旅创作者寄予的希望。这既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更是自己的荣幸,能够成为时代的记录者。

丰 杰:对,军营是沃土、也是富矿,太多的人和事值得我们去记录、去抒写、去讴歌。尤其近年来改革强军步伐加快,军队从职能使命到能力状态到精神面貌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我们有幸、也有责任用手中的笔去写点什么,为这支军队、这个时代、这群官兵留下点什么。

贾秀琰:你做到了。作为首部火箭军题材的影视作品,《号手就位》书写了强军目标引领下新一代青年军人的使命担当和精神气质,可以说是一部既青春洋溢又厚重深沉的作品,对于推动全社会了解火箭军热爱火箭军、推动青年学子投身军营献身国防具有积极而深远的意义。这部电视剧由你的小说发轫,你有什么想说的?

丰 杰:感谢你的肯定。亚马逊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风暴。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幸运的蝴蝶。火箭军作为崭新的战略军种,国际国内影响力和关注度日益提高,“东风快递、使命必达”已成为中国力量、中国底气、中国信心,创作推出一部火箭军题材影视作品,展示火箭军团的时代风采,是火箭军广大官兵的夙愿。这个“IP”得到部队领导和社会力量的关注支持,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它具备题材优势,生逢其时,何其幸哉。尽管回头看,电视剧的呈现在许多细节上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我深深地感恩这个时代、感恩我所在的部队。

贾秀琰:一部作品由小说改编成电视剧,花费的心力和精力是巨大的,作为电视剧的原著小说作者和编剧,相信在这个过程中你应该是感触很深了。

丰 杰:小说与影视剧创作的本质区别,就像是小农经济和工业生产,前者是自给自足,你在自己的键盘上默默耕耘就够了;另一个讲究的是分工协作,编剧只是影视工业中的一环,还有导演、演员等等,小说可以天马行空,而剧本要根据制片方的标准、导演的风格、演员的配置甚至美术置景的投入来及时调整。为了更加贴合电视剧创作规律,剧本在人物设置和故事脉络上较小说原著进行了调整和再塑造,有些已经不再是小说的初衷,但一定更符合影视剧的规律。

贾秀琰:这部作品之后,我看到你并没有沉浸在影视剧为你带来的成就感和赞誉声中,而是继续读书,思考下一部小说的创作内容。

丰 杰:文学之门是一扇窄门,文学之路是一条窄路,当下尤其如此。自2014年起,我以每年一至两个中短篇的速度蜗行,这些作品要么起笔在出差途中,要么成稿于假期结束之前。我想我之所以一直在坚持,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倾诉的本能,它无关收入、无关职称、无关奖项,甚至无关读者,因为文学本身供给我的已经足够丰沛了。

贾秀琰:你的这番话使我想起路遥在小说《人生》一炮而红后,打算写《平凡的世界》,他说这次是“要从眼前《人生》所造成的暖融融的气氛中,再一次踏进冰天雪地去进行一次看不见前途的远征”。你对未来的创作有什么规划?

丰 杰:说到这里,《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他说军队作家应当是这个时代精神、时代风气的引领者,特别是当代军旅文学应当带有现实的质地、时代的精神。同时他还提到更希望看到对未来战争的展望,对未来战争英雄主义的书写,这使我感受到了军事文学创作的另一种可能。承平日久,对于军人和军事文学来说,既是幸运,也可能是危机。我们一直在说破除和平积弊,怎么去检验部队的战斗力,惟有战争才是试金石。未来战争是什么样的形式,它会给军人带来什么冲击,社会民众对战争的态度如何,这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因此我写了《底牌》,预想了发生在不久后的一场局部战争,算是一种尝试。有意思的是,这篇小说去年底在《当代》发表后被《长江文艺》选载,他们给这篇小说的归类放在了“科幻”专栏。

贾秀琰:说起科幻和未来战争,让我想起了《三体》。比如小说中讲到,如果已经明确知道400年后三体人会抵达地球,到时地球会迎来灭顶之灾,军队会如何为这场未来大战进行战备?每一个地球人在面对“黑暗森林”打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和心态?作品深入探讨了人类面临的困境。人类社会各个领域的问题在《三体》里面都有所涉猎,并给出了作者的答案。

丰 杰:《三体》这部作品对我的触动和震撼是非常大的,它不仅虚构了未来的故事,难能可贵的是构建了宏大的世界观和宇宙观,而这种宏大恰恰是我们当下的文学创作所需要的,我们太容易沉浸在一己悲欢的小情小调之中,对宇宙、社会、人类、历史缺乏想象和思考。现实主义本无可厚非,但如果所有的作品都仅仅停留在对现实生活的这种映照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我希望更多辽阔、深沉、宏大的作品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我也将为此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