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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颜:写作使我分裂生长
来源:兰州晨报 | 赛炳文  2021年08月17日08:11

 

去年8月,被困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毕业论文所需要的田野调查也被中断,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停滞状态。某一天《钟山》杂志社的编辑微信告诉她,她的《有粮之家》获奖了,这个奖是“《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奖”。

这是这部中篇小说所获的第三个奖。

此前,它获得过《北京文学》2019年度优秀作品奖,同年又登上2019年“收获文学排行榜”,成为当年排行榜中最年轻的作家。

“我感觉有时候我运气特别好!”丁颜说话柔声细语,眼睛总会直视着说话的对象,深深的眼窝里闪烁着仿佛永远都不会黯淡的光亮。“真怕将前半生的好运气都用光了,后面就没好运气了。”

对于这样的屡次获奖,她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能真的是我运气好,也可能是有点天赋的吧,我不知道。”她坦承,这是她写得最认真、耗费精力最多的小说之一。

“《钟山》之星”和收获文学排行榜在授奖词中都用了相同的评价:“《有粮之家》写‘恒泰和’粮号的遭际,却令人欣喜地避免了汉文化传统中熟滥的家族叙事,写出了一群有信念的人在生死边缘的相互扶持与守望。作品的信仰、忠贞以及平等,超越个体,也超越时代,深深扎根于赖以生长的民族的血脉之中。”

丁颜在获奖感言中说:“这篇小说写至末尾,让作为作者的我自己都有些唏嘘,在时间的长河里什么都会被消磨不见,粮仓空畅,变为别人的场地,苍茫的未来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我聊以慰藉的是,我用它写了一段故事,来照亮我的眼睛,我的心。”

《有粮之家》获得的荣誉并不能遮蔽她的其他小说。《烟雾镇》和《大东乡》这样的小说更让人感觉到针砭灵魂的震颤。那片土地的伤口中喷发出的滚烫的岩浆,让人疼痛却心醉;那裸露的沉默后面,绵延不绝的心灵的力量所传递的恒久价值,为这个时代寻找着精神的托靠。就像评论所说,这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民族文化图景,充满着拔节而起的生机和力量。”

今年7月,丁颜的第一部小说集《烟雾镇》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了她的10个中短篇小说,书的腰封上有两句导读让人印象深刻,一是“真正蓬勃而轻巧的青年小说家丁颜”,另一句则为这位小说家画像:“荒野碎石间不被规训的当代青年,横冲直撞成为大地上独立且自由的人。”

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宣传海报引用了评论家的话:“在探寻与世界和解的文学行走中重建西北边地小说之国。”

西北边地。这也许是一种误会。在地理版图上,这块大地位于中国的几何中心,遥远仅仅来自陌生。而丁颜,无疑是为消除这种陌生感而来的,她的书写,难能可贵地构建起了西部小说的新纬度。

“在你小小的身躯里,哪来的那么惊人的能量?”

在采访结束出来后,午后的阳光刺人地耀眼,强烈的紫外线晒得人皮肤发烫,但有轻风拂面。丁颜的目光投向蓝天轻云,说了一句:“写作可能真的是让我分裂生长!”

 

对话:《烟雾镇》为我打开了一个能量盒

记者: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看完《有粮之家》后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丁颜:不会有这样的人吧,我感觉我当前的写作还达不到这种水平。但写这个小说的时候,我自己是哭了又哭,最后就只剩下哭了。为了体验饥饿,我两三天没吃东西。第三天的晚上,饿到发抖,然后自己走出去。平地上走的时候感觉还好,从二楼下楼梯的时候,腿一发软,整个人就都一下子软了下去,想起起不来,我坐在楼梯上抓着护栏,妈妈——妈妈地喊,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庭院里的檐灯亮着。我弟弟走过来问我:你一个人光脚坐在那里干什么?我说不出话,满脸眼泪,浑身颤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记者:你在写作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置于一种极端的状态,其他的写作情况也是这样吗?

丁颜:有些情节我需要体验,就像小说里面写到饥饿时人会发抖、恶心、肋骨两边会痛,这些都是我自己体验出来的。但有些不会,用理性和常识就可以了。

记者:你的生活应该大部分是在学校度过的,在家的生活圈子也应该很小,对临潭那个地方的历史、掌故、风土人情的了解来自哪儿?我看《有粮之家》里面民国的背景知识写得很扎实。

丁颜:在临潭,向下走车站在南大街,向上走中学在一座桥头,就车站跟桥头这之间的路段我是熟悉的,再往远一点到其他地方,我就有可能会把自己给弄丢。对它越是半生不熟,就越想了解它,它的历史、它的变迁、它的辉煌,多半都是看书看来的,只要跟它有关的书籍资料我都喜欢翻一翻。就这样横着看现实,纵着看历史,时间久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在当下与历史之间穿梭,再将穿梭得来的素材进行处理,处理成很精练的东西,既精练又命中要害。

记者:你的小说中大量出现大雨、大雪,还有特别蓝的天,极其敏感的孤独感,可能来自对人性一不小心的窥探,但这又是一种很有力量的孤独。

丁颜:临潭七月一过,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十月份,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大雨、小雨、太阳雨、阵雨、冰雹,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总能带起我的一种惆怅,孤独的惆怅,无法跟人说,也说不清楚,雨下久了心里闷得化不开的惆怅就跟雨水一起往眼睛里灌,眼泪流也流不尽。我是太安静了,安静的时候心里就会产生一个安静的能量团,安静久了它会爆炸,在自己的身心内反应,外面看不出来,也伤不着别人,但自己已经是新的一个自己了。而特别蓝的天应该是我对特别纯净的东西的向往,像人的初心那样的东西。

记者:我喜欢你的《大东乡》,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就两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子,但非常丰满,写出了一种富足感,一种行将逝去的精神的富足,有高度的概括性,但你没有把它写成一曲挽歌,而是给了它一种非常温暖的审视。

丁颜:我对东乡的感情很特殊。它在我心里很集中,就是苍凉黄土上的一座寂静的院子,远离闹市区,没有什么声音,也很孤独,他们生存境地酷旱,他们一无所有,他们只剩下信念,由信念支撑着活,支撑着死。信念之下缓慢的、简朴自律的生活方式,对生活本身由衷、执着、纯净的热爱,对于平凡的无人知晓的个人生活的珍惜和省用。我不会给那些安静承续自然生存规律和方式的人们写挽歌,他们的那种寂静与温暖像一条涌动不息的河流,是我找寻很久才找到的。

记者:《有粮之家》是一个容易让人读懂的小说,但在这个集子里面,真正会长传的可能是《大东乡》和《烟雾镇》。

丁颜:《烟雾镇》它给我打开了一个写作的空间,就像打开了一个能量盒或者说是疆域,我的视野完全不一样了,产生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写《烟雾镇》的时候我感觉思路很清晰,清晰的思路上又生发出了很多新的思考,写完我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打开了,盘根错节,我没办法将它们再聚合起来,感觉瘫了,瘫倒起不来,就去了我外公那儿,每天的日常就是玩手机、看剧、打游戏,颓废、漫无目的、懒洋洋。外公看不下去了,就给我妈妈打电话:这孩子怎么了?大夏天的盖棉被,几天不见跟大家坐一桌吃饭。也没问出什么确切的原因,外公生拉硬拽将我带出去,说:我拉你出去转转。跟外公从三甲集那条道上穿过去,到那勒寺,再到锁南坝,将东乡转了一圈,回来就想写东乡,后来就有了《大东乡》。

记者:你的小说让人感觉到一种强大的能量推动,而非惯常的那种情节推动,有没有担心有一天把自己耗尽了?

丁颜:担心倒没有怎么担心,写作就是河流上浮动的一条船,只要水源不枯竭,船就会一直开下去,即使停止了,也会浮在水面上,除非水源没了,但水源怎么可能没有呢?创作的过程很耗人很痛苦是真的,我每次写完后都会发誓我再也不要写了,真的不写了,打死都不写了。但是过一段时间发现,不写比写更难受。又去写,劳心劳力,又一次自我折磨,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