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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东西写长篇心理悬疑小说 像破案一样侦破爱情
来源:北京晚报 | 陈梦溪  2021年07月12日08:44
关键词:东西 《回响》

近日,作家东西新作《回响》出版,《回响》讲述了女主人公冉咚咚在侦破凶案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丈夫私自开房,于是,她既要侦破案件又要侦破感情,两条线上的心理较量同时展开,既呈现了现实的复杂性又描写了心灵的浩瀚。因为作者对每个人物的心理都进行了深挖,所以,有评论家把该作称之为“心理现实主义”小说。

《回响》是东西继《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之后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东西本名田代琳,他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现为广西民族大学创作中心主任。

由于该小说涉及大量的推理学和心理学知识,东西自言写得并不轻松,仅仅开头,便从2017年初春一直写到2019年夏末。在创作《回响》之前,东西从未写过推理与心理方面的小说,但他花了许多时间恶补这方面的知识,以求行文中的每一字句都合乎人物心理与生活现实。写小说不是讲故事,他进行得异常艰难。以至于每写一千字,都要停下来细细审视,找错误,找缺点,补细节。写作状态在卡夫卡式的难以推进与巴尔扎克式的拼命前进中反复跳跃:“有时写着写着突然不想写了,停下来思考两天,发现排斥的原因要么是人物把握不够准确,要么是情节推进不对。总之,一旦产生排斥情绪,我就知道困难降临,必须让障碍屈服。”这部小说从构思到完成,东西用时四年时间。

反向方式表达爱

书乡:《回响》两个字是什么含义?

东西:我写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才想到这个书名,人心理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敏感、复杂,因为它是现实塑造的,我们经历过什么和不经历过什么,心理反应是不一样的。小说里有很多对比的人物和线索,他们之间互相干扰、互相呼应,心灵是现实的回响。

书乡:女主人公冉咚咚的名字“咚咚”就是象声词,和“回响”有什么联系吗?

东西:你注意到这里了,我原来写没有口字旁的“冬冬”,后来决定用这个书名后,就把主人公咚咚加了两个口字。

书乡:冉咚咚喜欢上比自己小十岁的同事,提出与丈夫慕达夫离婚,这说明什么?

东西:冉咚咚是一个爱情主义者,永远想过初恋般的恋爱生活。她孤独。她其实是爱她丈夫的,但她压力太大了,她是个警察,工作上遇到的那些案件里都是欺骗、出轨,她会产生心理投射,投射到丈夫身上,觉得丈夫也是那样的人。这其实是一种焦虑的转移,在破案时的焦虑感转移到家人身上,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对爱情的认知是有问题的,影响了她对更复杂的关系的理解。首先爱情是会变化的,人都在接受这种变化。

书乡:冉咚咚精神上短暂地喜欢过其他人,还要与丈夫离婚,她爱她的丈夫吗?

东西:我觉得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其实是爱的,她的折腾其实是一种撒娇,因为工作中那么大压力,没有人可以释放压力,她要找最亲最爱的人去释放压力,他就是她的垃圾桶,只有他不会伤害她。她是用一种反向的方式在表达爱。你的对象如果对你所有行为都不闻不问,你觉得他爱你吗?

书乡:慕达夫的心理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冉咚咚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不挽留?

东西:这恰恰是我对于人物的把握。人是很复杂的,如果他去挽留她就变成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了,但是我要写的是非常准确的心理。慕达夫很迁就冉咚咚,但他的潜意识里也烦,也有摆脱她的心理,也有解脱了的轻松和快乐。如果挽留了,那就成了电视剧的套路,而我是不会按套路去写的。

婚姻是个现实问题

书乡:您在小说里也探讨了两场婚姻,最后都“失败”了,您怎么看待夫妻之间的关系?

东西:这个案件正好和我写的家庭故事形成了对应关系,也是夫妻关系不和谐,一个真出轨了,但是真出轨的人反而不离婚,没出轨的人反而离婚了。我要完成的主题就是:案件侦破了,但情感侦破不了。其实徐山川和沈晓莹还是有爱情基础的,但是后来他们有了孩子以后,变成了各取所需的婚姻,徐山川出轨,沈晓莹装得很佛系,小说里的对应关系是冉咚咚和慕达夫的婚姻中,冉咚咚觉得慕达夫不爱她的时候是她小孩五岁的时候。为什么一个家庭在有了孩子以后,夫妻感情会淡化?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书乡:您在书中有不少关于爱情的理论。

东西:小说里我写,爱情是有三个阶段的:口香糖期、鸡尾酒期和飞行模式期。情感可能会变化,从难舍难分像口香糖,变成你的情感会被分享,到最后更多的是责任了,那种狂热的爱消失了,会冷却下来,还要重启、开机,看看有没有信号。我想通过冉咚咚和慕达夫这一对来表达爱情的持久性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是侦探,看自己的老婆、丈夫忠不忠于自己。她的职业也放大了她的敏感。

书乡:《回响》主人公是一名女性,男性作家如何揣摩女性心理?

东西:这就是作家的本事。我们写任何东西都会有设身处地的代入感。卡夫卡写甲虫也那么精彩,这就成为了一种基本写作技能。只是你的敏感度够高、代入感够强。我以女性视角讲一个故事,只要设定好,就一定能写出来。但是你写得准不准确,就是一个作家的修炼。如果读者觉得我写女性写得好,可能是我更投入,代入感更强,感情更丰富,语言表达更准确。女人怀疑男人,生活中实际男人出轨的比例是比较高的,用女性去猜一个男人,可能更真实一点。她一个那么智慧的女性,工作能力那么强,在家庭里不一定是强势者,弱势一方去猜强势一方,才是一种吸引力。我们的主角如果去做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愿不愿意去看这样的小说呢?

我的兴奋点在挖掘人心

书乡:小说里有个悬念,也是贯穿全书的线索,谁是凶手,是一开始设定的吗?

东西:案件的多米诺骨牌是一开始就想好的。这个案子有残酷性和荒诞性,就像一个工程层层转包,最后就没钱了,最后就产生一个豆腐渣工程。但是当我们把一个生命层层转包的时候,人性会冷漠到什么程度?每个杀死夏冰清的人都是站在“爱”的角度去做一件破坏的事情,但其实很自私,形成了一个反讽。抓到罪犯还不是结局,每个人都留了后路让自己脱罪,就涉及到法律的伦理问题了。今天我们很多人在不负责任,犯了罪认为自己没有罪,这是很多人在耍赖和逃避的事情,你说这是不是很现实?

书乡:您为了写书专门学了心理学吗?

东西:每写一个领域的知识,都要了解。写作是文学,更是人学,就要了解人,就要了解人的性格、形成的原因,我对人很好奇。我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但并没有正规去学。

书乡:为什么要写心理推理小说?

东西:今天的小说向内写是一个广阔的领域。我其实在早期的很多小说里,从《后悔录》开始就对探究人心充满了好奇。传统的小说会有大段大段的风景描写,我们通过文字来表述,现在你的文字怎么搞得过一个照相机。风景你再写你写得过镜头吗?很多法制节目把我们的故事抢走了,很多心理访谈把我们的心理抢走了,很多亲情节目把我们的亲情抢走了。但是心理描写是没法用镜头去造的,我喜欢探索人心里的秘密。

书乡:《回响》是纯文学还是类型小说?

东西:我想写一个案件加一个情感线的小说。我们写一条案件的线索,不够,还要加一条家庭的线索。如果我们写一个天天吵架、锅碗瓢盆、鸡飞狗跳的故事,写的人太多了,看电视剧天天都是那种事,婆婆妈妈、鸡毛蒜皮写出来有意思吗?那么多人在搞肥皂剧。去写那些,我没有兴奋点,我的兴奋点在于挖掘人的内心。我想一方面要读者喜欢看,要把悬疑推理用进来,但如果只写一个案子,就会陷入推理小说的类型化写作,我推进一步,写心理小说,是不是就跟别人不一样,阅读的时候获得感就更高一点。这是很陌生的写作,在类型化写作中又进了一步。

作家不要格式化

书乡:小说中提到多次《冷血》这部小说,有什么特殊含义?

东西:《冷血》是卡波特上世纪五十年代根据真实故事写的非虚构小说,他以真实案件出发,去调查那些真正的罪犯和他们的心理活动。写得非常好,我特别喜欢。他对犯罪心理的挖掘有非常精彩的地方,我提及这部小说也有向他致敬的意思。《回响》里面参与到犯罪的那几个人,是不是可以用这个书名“冷血”来概括他们。我特别喜欢《冷血》这个书名,我在暗示和隐喻他们的性格就是冷血的。

书乡:文学作品中的心理描写并不少见,作为心理小说有何不同?

东西:这次是跨界写作,原来纯文学的套路,吸收了心理类型文学的套路,嫁接起来写,是种尝试,就成了心理推理。我喜欢做别人没做过的事情,一个作家不要格式化,不要重复别人,也不要重复自己,就是要去探索。小说能够触及的领域不多了。千百年来,小说大师太多了,我们只能有一点小小的突破,在写法上有点创新,而我是一个喜欢突破自己的人。我不想把这篇小说写成一个类型小说,《回响》是非常复杂的丰富的纯文学作品,但是我吸收了一些类型小说的方法,为我所用。

书乡:有哪些国外的此类小说给您启发?

东西:其实我看推理小说看得很少,只是这次我把一些刑侦的知识用到小说中来。有想法了,会开始去找故事,找方法,而不是先找个写法,对写法感兴趣了,再去写作。写小说不是要学习谁,而是要表达自己的思想,之后才是找方法。我要写一个怀疑与信任的故事,因为我们的信任度在下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在下降,怀疑到处都是,我们喝一杯水都怀疑干不干净,我们在呼唤信任。小说中夫妻之间的不信任是最能反映问题的,这是司空见惯的怀疑,怎么能写得更丰厚,就慢慢去找方法。像侦破案件一样侦破爱情,作家就这样慢慢把灵感扩大了。

书乡:为什么纯心理类型的小说较少?

东西:这种小说写起来是很难的,很多作家写顺了,就按套路写了,不愿改变,但我想改变。现在作家的写作越写越没有可读性了,写一个世俗的故事,打开电脑就可以编。一个作家的天职,就是一定要突破自己,找到自己的突破口,不然我们就是在重复写作。哪怕写出花来,也是在写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