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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于内心的火 在许多个下雨的夜晚里燃烧
来源:北京青年报 | 五溪蛮  2021年04月21日08:21

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与乐黛云先生合影

陈平原先生在乐黛云先生新书发布会上的发言,颇多真情流露,读来让人感动,让我想起一件从未向外人提及的尘封往事。

我与乐老师迄今缘悭一面,但她却是我时时在内心深处感念的人。我念高中的时候,一门心思地想学中文搞文学,无奈数学成绩屡屡考不及格,考大学都受影响。那时候绝望而颓废,看不到出路,镇日放逐自我。直到我偶然得到一个乐老师的电话号码。

那是一个座机电话号码,我已经忘记在那个闭塞的鄂西边城,自己是从什么渠道拿到的,号码被我小心翼翼地记在语文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时候我们都住校,某个周末晚上(那天下小雨,我记忆犹新),我买了一张那种需要输入账号和密码的电话卡(好像叫201卡),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挂电话后居然鬼使神差地给那个座机打了过去(那电话号码我早已背得下来)。现在看来,该是多么冒昧唐突和无礼无知的行为!而今回忆,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个十几岁的我真是莫名其妙的造次。

电话接通了,对方是和蔼客气的声音,我说我找乐老师,她说我就是,您哪位?我搪塞着,支支吾吾说我是谁,好像瞬间清醒了自己在干一件错事,恨不得马上挂了电话。但是乐老师根本没有任何不快或厌烦,开始问我的一些基本情况和找她什么事。我慢慢给她说起自己喜欢文学,但是现实又是如何苦恼云云。于是乐老师就和我聊了起来,完全是一种平等的、友好的、轻松的聊天氛围,一如春风化雨,让电话亭外的夜雨也显得不再凄冷。她耐心地讲中学学习偏科的危害,讲文学对人的塑造,讲为什么我们需要比较文学,讲自己念书的一些趣事,也问我平日里读谁的书,她甚至还给我出主意能不能文科拉大优势分数,在总分上给数学弥补一点。

很多年后,我读到周有光先生讲“不要从国家看世界,而要从世界看国家”的高论,当时心中一动,因为在我十几岁的懵懂岁月里,在一个夜雨电话亭里,乐老师就给我这个陌生的中学生讲了一样意思的话。她说为什么需要比较文学,正是需要从跨文化的更高视角来回望和审视我们的文学,而你从鄂西的大山里走出来看看,也许是走向那个更高视角的第一步。

那时候的我,仿佛在深夜山间赶路时迷了路,兜兜转转,跌跌撞撞。这个偶然的电话,像是一根火柴,倏地点燃某根火把,让我又多了些许勇气继续走下去。那电话卡是一张新刮开的卡,所以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直到公用电话提示余额将尽。乐老师说你要努力,你要相信自己,你要善待梦想,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去叨扰过乐老师。我甚至大学和研究生都没有如愿念上文学系。但是,以文学为志业,并源源不断地在其中寻找力量与勇气,我却从未犹疑与放弃。今天,看到已是九十高龄的乐老师的近影,鹤发笑颜,矍铄康健,心中欣喜而感佩,唯有无尽祝福。更看到新著付梓,勉励我辈后学丝毫不可懈怠。

人和人的相遇,也许是上天的命定,更像是尘世的缘分。帆过潮生,她可能已经淡忘了多年前不期而至的冒昧来电,但是对于我,却是珍藏于内心的火,在许多个下雨的夜晚里燃烧,给我继续前行的温暖与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