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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莱和他的《批评的剖析》
来源:北京晚报 | 王宁  2021年03月12日15:52

《批评的剖析》 (加)诺斯罗普·弗莱 陈慧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诺斯罗普·弗莱的划时代文学理论巨著《批评的剖析》修订版最近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这对于备受流行文化以及各种新媒体冲击而暂时处于低迷状态的文学批评也许是一剂强行针,它至少表明,在当今这个时代,精英文学及其理论批评仍然有着一定的读者和市场,尽管这个市场不可能像上世纪80年代那样大,读者人数也远不如当时。因而只要有文学存在,文学理论批评就有其存在的理由。然而,一个不争之实却是,在不少人看来,弗莱曾以这本书在上世纪50、60年代红极一时,但后来后现代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理论的崛起则使其被逐步放逐到了边缘。因而他应该算是一个“过时的”人物,特别是在当今这个全球化的时代,人人都在谈论文化政治和大众文化研究,很少有人再去光顾那些早已被束之高阁的经典文学作品和理论著作,持这种看法的人也就更多了。但是情况果真如此吗?我想并不尽然,否则这部出版于上世纪50年代末的文学理论著作就没有必要反复修订并再版了。

一般认为,弗莱所涉猎的是这样四个领域:(具有精英意识的)英国文学,(带有后殖民特征的)加拿大文学和文化,神话研究以及宗教与文化。我们从今年的角度来看,假如弗莱依然健在的话,他肯定会义无反顾地投入当代文化研究和世界文学问题的讨论,因为在他的这部著作以及其他著作中,多处涉及作为整体的文学以及处于精英殿堂之外的神话。而他本人不仅有审美的关怀,同时也有世俗的关怀,这种世俗关怀也正是文化研究者的一种关怀。而上述这四个领域也正是当下的理论批评研究者致力于探索的前沿论题。由此可见弗莱的超前意识。

毋庸置疑,弗莱首先是一位文学学者,或更具体地说,是一位跨越学科界限的比较文学学者,尽管他本人很少使用比较文学这一术语,但他在国际比较文学界的崇高地位却是公认的,而且他早就涉猎了世界文学研究。这无疑与他的世界主义视野是分不开的。在他的著作中,他将所有的世界文学作品,不管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都看作是相互关联且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这显然与在他那个时代风靡一时的新批评派的理论迥然有别。可以说,弗莱在总体上是一位十分注重形式的理论家,因此他对新批评的细读方法相当熟悉,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同时也对新批评的那套陈腐的细读方法之局限有所洞察,认为它无法同时分析多部文学作品,更遑论世界文学了。可以说,《批评的剖析》的问世不仅标志着新批评派的终结,同时也标志着一个多元价值取向的批评时代的开始。这也许正是为什么弗莱始终被认为是新批评衰落后最有影响的理论家之一的原因所在,同时也是为什么今天的世界文学研究者依然要引证弗莱的这部著作的原因所在。

也许人们会认为,作为一位母语是英语的加拿大学者,弗莱几乎所有的批评著作都探讨的是英国经典作家作品,尤其是莎士比亚、弥尔顿、布莱克、叶芝和艾略特。而他对文学的比较研究也与总体文学研究十分相似,因为他十分擅长将数百部作品放在一个宏阔的大文化背景和跨学科视野下来考察,也即如他本人所比喻的:欣赏一幅油画,不仅要靠近它以便欣赏其细腻的工笔和技巧,同时也要退后从远处观赏其整体效果,这一点颇为类似当今的世界文学理论家弗朗哥·莫瑞提的“远距离阅读”(distant reading)策略。只是后者更加强调远读对一般作品的淘汰作用,而弗莱则注重这些作品放在一起所显示出的相互关联作用和整体效应。莫瑞提所使用的是当代高科技成果大数据,借此远距离和超然地阅读文学作品,而弗莱则诉诸天才人物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和把握。他的这部著作的一个独特之处就在于,他把虚构性文学作品分为五种基本模式:一、神话,二、浪漫传奇,三、高级模仿,四、低级模仿,五、反讽或讽刺。这五种模式放在一起本身就打破了精英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而它们之间的关系则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周期性关系。他想借此说明文学的发展演变永远不会完结。

为什么我们今天仍要出版弗莱的《批评的剖析》?它之于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究竟有何意义?弗莱的著作进入中国始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当时他的这部著作的部分章节由叶舒宪翻译收入他主编的《神话原型批评》文集,给当时的中国文学批评界带来了一股新的元素。而弗莱本人对中国文化和美学的兴趣则鲜有人知晓。我于上世纪90年代初和本世纪初两度前往多伦多大学弗莱中心从事研究,查阅了当时正在编辑的《弗莱全集》,从一大堆原始手稿中惊异地发现了这一点。加之在他身前及嗣后的批评理论在中国的接受情况均表明,弗莱的理论遗产依然意义重大。他的批评理论在中国的接受也不是偶然的。

从现有的资料中我们发现,弗莱曾表达过有意访问东方国家,尤其是中国。而且确实在90年代初,我在北京大学工作时,曾和乐黛云教授策划拟邀请弗莱来中国访问讲学,但就在我在欧洲访问研究期间,却得到他去世的噩耗,他的这一愿望终究未能实现。曾经对中国文化和美学倍感兴趣的弗莱就这样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但即使如此,弗莱仍然可算作是极少数其主要著作都译成中文的西方理论家之一。

(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文科资深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