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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凌云:尊师唐湜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曹凌云  2020年12月03日08:34
关键词:唐湜

今年是“九叶”诗人唐湜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唐湜(1920-2005)原名唐扬和,浙江温州人,他以诗歌和评论驰名,戏剧和翻译成就也不可小觑。温州市文联计划为唐湜先生编印文集,由我牵头。这一段时间,我翻阅了唐湜先生大量的诗文,他那可敬可爱的长者形象,总不断浮现于我的眼前。

我是1990年春天认识唐湜先生的,他应邀来我就读的温州市第十五中学作诗歌讲座,当时我是高三学生,读过他的许多诗作。唐湜先生70岁,圆圆的脸庞,微胖的身材,深沉的态度,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但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磨难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头发和眉毛的花白、脸颊和额头的皱纹就是证明。讲座后,我们几个写作尖子与他近距离对话,他慈祥的目光、温和的语言和亲切的微笑留给我深刻的印象。那天我们谈到夜色苍茫,才送唐湜先生回家。

我参加工作后,时常到温州花柳塘唐湜先生家里坐坐,他的居室50多平方米,陈设简陋,小小的客厅兼作书房,摆满了书籍和杂物。尽管唐湜先生是大诗人,我才刚刚学习写作,但他的亲和力使我没有一点生疏和拘谨,在我们轻松自在的长谈中,充满着长者对晚辈的关怀和爱护。

同唐湜先生交谈的次数多了,我发现他有个习惯,一说到某人、某事,或某一篇文章,就要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书来,翻开一页指给我看:“就是这人”或“这事就记载在这里”。没等我仔细阅读,他说着说着,又会拿出一本书来指着让我看。他就这样介绍着,显出陶醉的样子。

1992年初夏,温州被热浪包围,那天我又按响了唐湜先生家的门铃。他靠在藤椅上,身体有些不适,他说:“我像个古代的希腊人,在渴望有年轻的初来者传递我手中诗的火把,把诗的火焰花传递到更遥远、更深广的前方。最近,永嘉有一位20岁的作者董秀红引起了我的注意。”

唐湜先生说着,在书桌上的一大堆书中找到了董秀红的诗集《青苹果乐园》,递到我手中。他指点着诗集中作者的照片说:“好好读读她的诗句,蕴含着那么多的情感。她在永嘉文化馆工作,你要和她多联系,互相学习。”

唐湜先生把《青苹果乐园》送给了我,我深记着他的话,回家后认真读了一遍,竟读出一些感受来,就写了一封长信寄给董秀红,谈了自己对诗的见解。不久,我收到了董秀红的回信。谁知两年后,我竟然和董秀红结婚,生活在了一起。

我和董秀红恋爱时,曾把消息告诉唐湜先生,他有些吃惊,还有一点兴奋,说:“我无意的介绍竟促成了你们的相爱,就好像我无意中写出了一首好诗。”

唐湜先生指导我写小散文、小杂文、小小说。他说:“从《新民晚报》开始,我国出现了一种微型报章文学,放射出奇光异彩。你写作的内容既可以是爱情、亲情、友情,也可以是单位里和社会上的故事,但要尽可能写得风趣横生,可读性强。” 1997年,我要出版第一本散文集《纸上心情》,谁为散文集写序?我自然想到了唐湜先生。唐湜先生听后微微一笑,说:“那就我写吧。”

半个月后,他在电话中告诉我,序言已经写好,由于自己手抖,字写得很难辨认,正托一位熟悉他字体的老朋友誊抄。过了几天,他来电让我去他家拿序文。当我拿到序文时,他催我马上看看写得是否让人满意。这篇近3000字的序言,绝不是一篇敷衍的应酬之作,而是一篇充满情感和哲理的好文章。

我记不清和唐湜先生有过多少次交谈,交谈中,我深切感受到他的博大和智慧、他的坚韧和挺拔。

年轻的唐湜清秀俊逸,朝气蓬勃,胸怀大志,他中学时期就在校刊上发表诗歌、评论和散文,开启了漫长的文学创作旅程。1943年,唐湜就读于浙江大学外文系,开始研读莎士比亚、雪莱、济慈等异国诗人的诗篇,同时以大量的诗歌和散文写作来进行他的“音阶练习”。唐湜的诗情如狂放的骏马,在旷野上自由奔驰,经常一个晚上就写出一二百行诗歌。1948年6月,《中国新诗》丛刊在上海创办,由辛笛、陈敬容、唐湜、曹辛之、唐祈等为编委,他们与穆旦、杜运燮、郑敏、袁可嘉等汇合,形成了一个新诗的流派,在文学圈掀起一股现代主义诗潮。唐湜为这个流派的诗人写出了一系列带有现代风的评论。30多年后的1981年,9位诗人的诗歌合集《九叶集》出版,因此得名“九叶派”。

唐湜先生与我谈“九叶派”和他们的作品,也谈一些文坛往事。他坐在书房里的那把旧藤椅上,阳光从窗外射来,把他的银发和一双长眉毛照得晶莹透亮,他被照得像一个静穆深沉的剪影。我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他侧着身和我交谈。

晚年的唐湜没有休闲,每天下楼转一圈算是锻炼,他一直在求新的创作之中。他要求自己的诗作返璞归真,用恬静的心情抒写。他在长篇叙事诗上倾注很大的精力,追求一种弯弓不发的力度,一种气势磅礴的雄伟之美;他也不放弃自己擅长的抒情诗写作,力求风格上的柔美、澄明和单纯的化境。他迎来了创作上的又一个高峰期,出版了历史叙事诗集《海陵王》、风土故事诗集《泪瀑》、十四行诗集《幻美之旅》和《遐思:诗与美》、抒情诗选集《霞楼梦笛》、文学评论集《新意度集》《翠羽集》等。他是“九叶派”在新时期创作产量最大的一位。他在文学的阵地坚守了60多年,把自己的爱都留在了诗文里。

2005年1月28日,唐湜先生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今天重读唐湜先生的作品,感到依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在唐湜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日子里,编辑他的文集,是我们这些热爱文学的人最值得去做的事情,也表达了我对他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