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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说就像演戏,有的演员是演技派,有的演员则是体验派。我想我肯定是后者。 文珍:在采摘虚构的乐趣中自由叙事
来源:中华读书报 | 丁杨  2020年10月20日06:29

《夜的女采摘员》,文珍著,贵州人民出版社2020年9月第一版,48.00元

文珍 丁杨/摄

“写作者永远徘徊在怀疑与相信之间”是2019年创意写作国际论坛上作家文珍的演讲题目,颇能概括这些年来她在写作中的某种状态和情绪。只不过,“怀疑”和“相信”的比重或许随着她的阅历渐长、写作技巧成熟而变化。

时隔一年,《夜的女采摘员》在2020年秋天问世。这是文珍的第四本小说集。短篇、女性、当下、情感、困境,浓缩其小说创作特质的这些关键词依旧贯穿在这本书里。不过,这些小说的题材、写法、叙事视角,还是有所不同。回家探亲却心系前情的女子,以螃蟹譬喻的三段故事三种人生,爱怨交织的母女关系,在理智与情感中踉跄的“蚁族”……如同这本书腰封上所写,这些故事或可“为失败者安放心灵,为无名者立传,为脆弱者重建爱的秩序”,隐含作者的某些个人体验,更多呈现的是沉淀过后的虚构魅力,朝着“相信”的方向又近了一步。

今年五月,文珍从出版社的编辑岗位离职。这意味着她将有更多时间写作,作家身份也更纯粹。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文珍说,她下一本书的登场为期不远了,常被问及的长篇小说计划也渐有眉目,“我觉得现在的状态蛮好的,写长篇的感觉也在慢慢成熟,我有预感,等到长篇写出来,我可能变成非常喜欢长篇写作甚至以后很少再写短篇的作家”。

中华读书报:你在《夜的女采摘员》后记中提到这本书是“真正摆脱了最初的原始表达欲之后的自由叙事”。从文本上看确实如此,在精神层面,这种“自由”意味着什么?

文珍:这本书中的有些故事其实对我造成直接的精神困扰,我就会去厘清它,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和伤害?我从这些人物身上找原因,也开始从自身发现问题,进而从我的困境出发去理解他人的困境。再有,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很特别,几乎所有篇目都是源自某个意象。比如《乌鸦》这篇,我首先想到一只乌鸦,住在树上,如何有个好房子,如何有很多追求者,如何自得,然后才慢慢写出来。

中华读书报:你笔下那些身处一段感情中的人物常常充满困境中的无力感,非常无奈,这种情绪是否会对写作中的你造成影响?

文珍:经常有评论家说我在写作中离我笔下的人物太近,情感上太投入,对人物倾注的同情甚至偏爱太多了。有时候,当一篇小说写到尾声,我才可能会有个上帝视角,哪怕对我自己的态度也能够跳出困境,回头看看,哦哟,这个人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可笑?

中华读书报:你介意这种有些共情、太贴近人物的写作吗?

文珍:写小说就像演戏,有些演员就是演技派,非常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方式表演会让人信服,但有的演员则是体验派。我想我肯定是后者,我小说中的人物如果不是像我的亲戚一样,跟我在一个房间里生活,跟我在同一条街道上走路,我可能都没有办法去写。我得在一遍遍修改的过程中进入这个世界。比如那篇《乌鸦》,我写作的时候要么自己是那只乌鸦,要么是那个女孩,总归我会借助一个人物的躯壳进入到小说世界里,然后我才可能完成下面的事情。

当时写《夜车》的时候,我自己是哭了的,所以有人看那篇看哭了,我并不意外。可是,《夜的女采摘员》中所有小说我在写作过程中都没哭过,但也会有读者告诉我,其中某一篇让她流泪。我想啊,文艺作品可能就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事情,我根本想不到读者会在我的哪一篇作品的哪个点上受到触动。当然,从作者的角度,我是高兴的,也许我的作品对读者来说有某种力量。这样的写作有点像一个结果并不精准的实验,但我迷恋这种不精准,就像烧釉色或者烹饪中式饭菜一样,没有哪一次和之前是完全相同的。我的作品被读者阅读和接受的过程也是如此。

中华读书报:在小说写作之外,你也写随笔,还写诗。我听到你在一期播客节目中说,诗歌是文学的隐身衣,因为诗歌可以尽情表达个人情感而不被妄议或对号入座。

文珍:我有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公众号,我常在上面贴我写的诗,几年前我就开始在豆瓣上特别任性地贴我的诗。我觉得现在的读者很多可能都不耐烦读诗了,诗毕竟不那么及物,触及不到读者。这样的话,写诗和读者的关系就变得疏离而自由。不像写小说那样,简直是和读者近身肉搏,读者像是用放大镜在看,咦?这个人物有没有原型?我很容易被别人当作我小说的人物原型。有时候我会开玩笑说,你们这是在质疑我的虚构能力啊,其实小说家非常会“骗人”的。这也许是一个虚构作品写作者的积习,跟世界相处亦幻亦真。

中华读书报:《一只五月的黑熊怪和他的特别朋友》大概是你这本新书中最特别的一篇,用两条线索交叉叙事,读起来荒诞幽默又有苍凉意味,怎么想到以《西游记》中那个黑熊怪作为一篇小说的写作由头的?

文珍:我从小就很爱读《西游记》,只不过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孙悟空身上,还没太注意黑熊怪。后来我发现,其实很多女生都会喜欢孙悟空,他那么能打,武功最强。长大以后,有一次被别人说,你很像《西游记》里那个黑熊怪。因为我恋物嘛,黑熊怪就是喜欢唐僧那件袈裟的一个蠢萌形象。也许最终虽然我们的偶像是孙悟空,但现实中只能做个黑熊怪,有各自的心魔和软弱。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开始写这一篇的,有时真是在一种轻微醉意下开始写第一个字、第一个段落。

中华读书报:这本新书的书名有点玄妙,我觉得你在后记的标题中(《那些被采摘又晾干露水的夜晚》)已经解释了其中的含义,这是对记忆、经验或者由此而来感悟的文学化表达,经验与记忆在你这里成为一种慢半拍的过程……

文珍:现在的我遇到什么事情会尽快写下来,担心放一段时间后就懒得动笔了。比如我下一本书中有一篇小说就是我的亲身经历,一个救猫的故事——猫误入卤煮店,店员要把猫打出来,围观者不让店员伤害那只猫。店员的焦虑在于,猫把店里的熟食弄脏了,老板会骂死他。我的视角是,这个人要抓猫,肯定会受伤……那个场景下的群像如此新鲜、强烈、富有刺激性,那天我回家就赶快写了一万五千字,过些天再慢慢改。这样的素材就不能放置,过些天再写会忘记很多细节,对话也会忘。

中华读书报;你觉得一直没写长篇会带给你压力吗?为什么一定要写长篇呢?

文珍:会有压力,而且压力在涨。长篇小说毕竟容量比较大,可以把一件事情从容地写透。我已经写了这么多年小说,反反复复地也写过一些十几万字的作品,不过都不满意,没拿出来过。写作有点像体育锻炼,写短篇就像长跑前的热身,我想我的热身已经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