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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山壁:街头争说“大刀记”
来源:《当代人》 | 尧山壁  2020年09月23日07:18

郭澄清的公子洪志,几经辗转找到我,说适逢乃父九十诞辰,山东省在他的家乡宁津县建立纪念馆,希望河北作家写写文章,叙叙旧情。此事仿佛给了我当头一棒,澄清同志的籍贯和创作生涯多半在河北省,他是河北文坛一员骁将,小说创作一面旗帜,可恨我在作协主政多年,对这等资历的作家,没有尽到相应的宣传义务,实属罪过。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文学艺术的高原在晋冀鲁豫和陕西,这里是火热的斗争前沿,集中了全国先进的文艺青年。河北省更突出一些,尤其是小说创作。以短篇小说为例,李满天的《白毛女的故事》,孙犁的《荷花淀》,还有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都是解放区文艺的经典之作,那时赵树理是太行区的干部,在武安、涉县工作了十几年。新中国成立之初,新秀是谷峪、刘真,还有刘绍棠,当时他的家乡通县属河北,还在《河北文艺》当过练习生。接着是张庆田、浩然、郭澄清、张峻、申跃中、赵新等。加上省文联副主席康濯,康濯也是短篇小说高手,阵容足够强大。茅盾先生考察了河北短篇小说创作后,在大连召开全国短篇小说会,赵树理、李满天、张庆田是会上的热门话题。

河北省长篇小说,1958年井喷式爆发,革命战争题材有《红旗谱》《播火记》《野火春风斗古城》《敌后武工队》《烈火金钢》《战斗的青春》等,农村题材有李满天的《水向东流》、张庆田的《沧石路畔》等。此外,还有一支小说评论队伍,冯健男、侯敏泽、金梅等。创作、评论双轮驱动,比翼齐飞,把河北省的小说创作搞得热火朝天。郭澄清就是在这种氛围中成长起来的。郭澄清长我十岁,1958年我初涉文坛时,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青年作家了。有几次省里开会碰在一起,远看他体魄健壮,衣着朴素,形象像个农民。近看目光深邃,满脸沧桑,气质是基层干部。因为不是一个行当,加上我脸热嘴笨,不曾有过一次攀谈。大学毕业我选择邢台县文化馆就业,常年跑基层,很自然地喜欢上了他的小说,《社迷》《高七》《马家店》《茶坊嫂》《春儿》《虎子》《老队长》等,都找来看了,农民语言,鲜活人物,戏剧情节,有赵树理的味道儿。

河北省文联十位专业作家,九个“三八式”,一个“三十年代”,田间、梁斌、李满天还不到五十岁,都认为年岁大了。周扬几次到天津都提到“接班人”的问题,省委特批了十个青年作家编制,郭澄清是主要人选之一,可惜1965年初他的家乡宁津县划归山东省了。临西县也是新由山东划归河北,当地文化人说,山东不吃亏,得到了一个实力作家郭澄清,可见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青创会1965年底在北京召开,我是河北代表,有个大会发言《在生活中学步》,郭澄清因为刚刚超过35岁,作为山东省特邀代表参加(同等待遇的还有李准、浩然、茹志娟等)。他也有个大会发言《为英雄人物唱赞歌》,同样是讲深入生活。我说的是身入,他讲的是心入,很明显高出一个层次。散会的时候,我忘记了腼腆,情不自禁地跑过去与他握手,感到他手劲很大,还能触到满手老茧。进入1966年,再没了郭澄清的消息。偶尔也想,连我这个小萝卜头也成了“修正主义苗子”,打入另册,他一个名声颇大的“黑掌柜”,还不知道要被收拾成什么样子。两年后我插队落户到临西,隔一条卫运河,过了先锋桥就是山东临清,县文化馆有个姓朱的朋友,托他到济南时,通过苗得雨、孔林等诗友,打听一下郭澄清的情况。他们说他一度调到省里写剧本,住不惯高干楼,自己又把户口迁回了宁津县。

郭澄清回宁津,一是舍不得生活根基,二是舍不得老父亲。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解放初,苦日子刚熬到头,母亲却患了重病,他不惜倾家荡产,背着老人家,到处求医问药,还是没能保住性命。母亲死后,他还承担起赡养残疾四叔的义务,直到养老送终。参加工作后,每月的工资、稿费,除留下伙食费外全部交给老父亲。每次外出回来,总要带回一些好吃的,孝敬老人。乡亲们都知道,他媳妇两手攥空拳,一分钱的家都不当。老爷子手里啥时候也不缺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老人家一分钱也不乱花,要攒钱给孙子娶媳妇。郭澄清的孝举,深深触动了我,后悔一不留神调进省里,发誓今后哪调也不去了,再不能远离老母亲了。

十年没见郭澄清,终于见到了一部《大刀记》。记得当年初读时,像久别重逢,捧起来如握手、拥抱,迫不及待,一口气读完了五六万字,不仅还是那个郭澄清,而且提高了一大块,没让人白等。之后一页一页细嚼慢咽,慢慢品味。那感觉像第一次看《红旗谱》,好看,过瘾,十年没读到这样好的书了。史诗的题材,讲述冀鲁平原、大运河人民抗战的战斗历程,成功地塑造了梁永生等几个英雄人物形象,像朱老忠一样英勇无畏,侠肝义胆,又比朱老忠多了一些侠骨柔情,多了一些细腻的心理描写,有一种崇高的人性美。艺术上也是民族风格,中国气派,动人故事,传奇色彩。可以说是《红旗谱》的继承和发展。

一次我带着《大刀记》参加沧州地区创作座谈会,那里反响更为强烈。宁津县在河北曾属沧州地区,沧州人民更熟悉他,在那里早已是家喻户晓,洛阳纸贵,街头巷尾争说“大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