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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坛杂忆:可敬可亲戈宝老
来源:文艺报 | 杨武能  2020年08月10日08:28
关键词:戈宝权

后排左起2周珏良,3毕朔望,4杨岂深,5吴富恒,6戈宝权,7汤永宽,8 屠珍,9梅绍武; 中排左1吴富恒夫人,2董乐山;前排右1施咸荣,2郭继德,3杨武能,4陈冠商;余为座谈会东道主。

戈宝老,是社科院外文所的同事们对宝权先生的敬称。

1978年,40岁的我考进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成了冯至所长的研究生。那时候,所里与宝权先生年资相仿的老先生有好多,如李健吾、卞之琳、杨绛、罗大刚等,却只有他享有这个既满含尊敬,又显得亲切、随意的称谓。

在外文所当年挤满居家杂物、弥漫煤烟味的筒子楼走道上,时常看得见瘦瘦高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戈宝老,其他老先生却难得一见。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几乎不来所里上班,戈宝老呢,尽管也不必上班,却常来所里,因为筒子楼楼道上的一间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叫梁培兰的女士——宝权先生在遭遇两次离异后成功地黄昏恋娶的新夫人。

我虽说常见戈宝老,却只能远远仰视他。他太高大了,还在中学时代,喜爱文学的我就熟读让他翻译得音韵铿锵、感人肺腑的《海燕》。高尔基这篇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散文诗,给了正欲起飞的孱弱少年以激励、鼓舞。还有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这首抒情诗,给了一次次遭遇挫折、失意的我慰藉和再出发的勇气。在我年轻的心中,戈宝权无异于神,围绕在他身上的光芒让你无法正视,所以在外文所5年,我对戈宝老一直是敬而远之,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谁知情况有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变化。那是在我调离外文所回到川外以后。

1985年《译林》创刊5周年,李景端总编邀请我到南京出席座谈会,使我有幸近距离接触国内一批文学翻译界的名家和前辈。报到后我们被送到了据说是毛主席来南京多数时间下榻的地方。更加让我意外和惊喜的是,德高望重、享誉中外的戈宝老竟不期然地跟我住在同一个标准间里,一下子距离拉得这么近。

记得临睡前,我俩总爱盘腿坐在各自的床上闲话。一次,老先生一边搓着脚心一边对我讲,搓脚心这事儿简单易行,乃是他的养身秘诀,让我也不妨试试……

《译林》创刊5周年座谈会就在宾馆中山陵5号举行,与会者几乎都是刊物当年的编委,没有一个不是享誉海内外的资深翻译家,由此可见,李总编非同寻常的组织能力和“统战手腕”。我因研究生毕业没几年,五十不到算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不知李景端出于什么考虑挑中了我,让我叨陪末座。会上老专家们侃侃而谈,盛赞5年来《译林》的成功和成绩,提了不少办刊建议。

会后参观考察,我始终跟戈宝老走在一起。站在一个人头攒动的农贸集市边上,他突然开口道:“杨武能,你看怪不怪,那几个年轻人,男的蓄着长头发!戴副蛤蟆镜还留着镜片上的外文商标!”如此走着聊着,有说有笑,好像一对好朋友。事实上,座谈会结束离开南京,我和戈宝老真成了忘年交,随后还有不止一次难忘的聚首。

1987年,历史文化名城四川眉山,由我牵头,在文化圣地三苏祠成立了四川翻译文学学会。作为外地惟一的特邀嘉宾,戈宝老远道而来,受到了与会全体文学翻译家和省作协领导的热烈欢迎。大家都知道戈宝老不只是大翻译家,还是老革命家。我亲眼目睹,包括作协主席马识途、副主席高鹰在内的众多著名作家,都对宝权先生满怀敬意,赞誉有加,都说自己受过戈宝老译作的影响。此情此景,让我感受到了翻译家的重要和荣耀。

眉山会后,我以四川外语学院副院长的名义请他到学院讲学,这个学院特别是俄语系的师生热烈欢迎他,大家都敬仰这位大翻译家、大学者和老革命家。闲暇他和夫人梁培兰还到我家做客,又留下一张跟我和夫人王荫祺的珍贵照片。

上世纪90年代,我在北京罗锅胡同戈宝老家里最后一次见到他,其时他正忙着准备访问俄罗斯。我们互致问候,讲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工作生活,便在他除了书还是书的居室中,匆匆留了一张影。戈宝老看上去精神矍铄,没想到此一分手竟成了永别!

可敬可亲的戈宝老,可亲可敬的宝权先生、宝权同志,你逝世整整20年了,可是你并没有离开我们,你和你翻译的普希金、莱蒙托夫、高尔基等大文豪一起,永远活在中国大地上,活在中国人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