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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聂震宁谈枕边书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宋庄  2020年07月23日07:00

问:连续多年,您在两会上就全民阅读相关问题提出提案,也在读书节等不同的重要场合倡导阅读。能简单概括一下您如何看待阅读的重要性吗?

聂震宁:我很愿意在谈个人阅读之前讲一下全民阅读。

这些年我参与倡导和推广全民阅读,确实有一些朋友不太理解。我和一位资深的书业同仁在一个论坛上就全民阅读进行过对话。那是一位饱读之士,他就表示不喜欢“全民阅读”这个说法。他说,咱们这里什么事都想搞成“全民”,与其要老百姓去读书,还不如让他们去跳广场舞要快乐些。我说,最早提倡全民阅读的可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95年的宣言说得很客观:“希望散居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都能享受阅读的乐趣。”是希望人们享受阅读的乐趣。其实,普通大众,能读唐诗宋词固然好,只读民间山歌也很好,能读专业书当然好,只读大众小说也不差,总之是读总比不读好。

曾经有一位艺术界的政协委员对我说,聂委员总是做全民阅读的提案,是不是因为你们出版社的书不好卖呀?我说不错,现在确实书不好卖,不过,这可不只是一个出版业的事情,图书馆里有的是古今中外的好书可以免费去读呀,可是国民阅读率还是增长缓慢。你们的电影不上座,主要得问你们导演怎么回事,可是国民阅读率不高,那就是全社会的事情了。不是有人说过“一个不读书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吗?说到底,阅读还是社会发展最重要的基础。

问:您最近读的枕边书是什么?

聂震宁:很喜欢“枕边书”这个说法。年轻的时候,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初,做插队知识青年的时候,我最喜欢遇到雨天不用出工,可以窝在屋里读书。广西雨多雨大,天亮时候有大雨,大喜过望,立刻躺回床上看书,甚至是饿着肚子读上大半天。后来,遇到一本好书,天晴也不出工了,佯称生病,躲在屋里抓紧读。那时候我读《进化论及伦理学》《物理学的未来世界》《众神之车》《宇宙之谜》,读巴尔扎克的小说,读梅里美的小说,读普希金的诗,也读手抄本小说。这些就是那个时期我的枕边书。

20世纪80年代我主要在写小说,枕边书先是沈从文的《湘行散记》《沈从文小说选》,钱锺书的《围城》,拉丁美洲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略萨的小说,后来又迷恋上《李健吾创作评论选》。

近20年来,年纪大了,腰腿不好,不再喜欢依床而读,枕边已经很少放书。枕边书已经改成案头书。案头书经常变化。近来的案头书是费希尔的《阅读的历史》、曼古埃尔的《阅读史》、普鲁斯特的《阅读时光》和王余光主编的《中国阅读通史》,还有卡尔维诺的《为什么读经典》、《红楼梦》王蒙评点本、《三国演义》李国文评点本。

问:您喜欢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读书?

聂震宁:做插队知青时最喜欢下雨天看书,喜欢古人说的“晴耕雨读”。现在我还是最喜欢雨天读书。平时,我喜欢清晨读书。清晨空气清新,人的头脑清醒、精力充沛,阅读起来效率比较高。此外,这几年外出讲学比较频繁,养成了在航班上、高铁上读书的习惯。只身出行,无人叨扰,阅读的感觉比较爽。

问:让您感到“了不起”的是哪本书?

聂震宁:作为一个中国读者,我认为“真正了不起的书”是《论语》和《道德经》。早在2500多年前,《论语》就能把人世间那么多事情的关系和价值说得那么透,直到21世纪的今天人们依然感到有用,让人诚服;《道德经》更是把天地间的规律和思维说得那么精深,有一种博大精深的感觉。这两本书真正称得上中华文明的元典,也完全称得上人类文明的元典。

问:您最理想的阅读体验是怎样的?

聂震宁:青年时代,在农村做插队知青时,到处去找书,主要是跟别的知青借书,借到就读。那时候读书无欲无求,无拘无束。

问:您最期待有人完成的书是哪一本?

聂震宁:所有已经流传于世的作品,不管事实上完成与否,都应该就是那个样子了。有人要给雕塑断臂维纳斯接上断臂,至今也只是一个笑话。都说《红楼梦》高鹗续书是狗尾续貂,其实高鹗续写过的120回本就是那个样子了,可我们还能幻想有别的人能续写得更好吗?从唯物论的观点来看,没有伽利略,后来也会有人发现日心说;没有牛顿,后来也会有人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如果没有莎士比亚、汤显祖、曹雪芹,也还会有相当层次的大作家出现。可是,可以肯定,那就不会有《哈姆雷特》《牡丹亭》和《红楼梦》这样的传世经典了。是不是这个道理?文化创造的不可重复性就在这里。

问:您读过最有意思的书是哪一本?

聂震宁:外国的是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中国的是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这两部作品太有意思了,是那种让我惊喜的快乐。

问:哪些书对您的思维影响最深?

聂震宁:外国的有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卡夫卡的《城堡》,中国的《庄子》、吴敬梓的《儒林外史》、鲁迅的《鲁迅杂文选》,还有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

问:书架上最终留下来的是什么书?

聂震宁:从小家穷,全靠母亲从图书馆借书回来,才有了少年时期的课外阅读,后来就养成了积攒书籍的嗜好。弄得现在家里书满为患,可也还是舍不得卖。以后希望捐赠给家乡。

问:您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

聂震宁:我写过一篇随笔《值得重复读的书》,谈过这方面的感受。《鲁迅杂文选》就值得重复读。王蒙的《中国天机》和李国文的《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也值得重复读。值得重复读的书往往具有这样的特点,随时打开来,随便翻到哪一页就能读起来,读下去。

问:在您读过的作品中,有发现被严重忽视或低估的吗?

聂震宁:有啊!举一个例子,赵本夫的《无土时代》就是被严重忽视和低估的一部杰作。作家指出了人类现代化进程尤其是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相当严重的生态问题,而且写得那么用力,那么广博,那么深入,可是我们的文学大奖的评委们却似乎没多少感觉。很多人都跟着电影观众的口味,去追捧他的一个玩笑之作《天下无贼》,有些专家评委的口味实在有点儿媚俗了。

问:所有您见过的作家中,对谁的印象最为深刻?

聂震宁:著名诗人昌耀,原名王昌耀。少小参军进军青海,后来遭遇政治冤屈,颠沛流离在青海垦区,在深重困境中坚持写诗。他的诗凝重、苍茫、激情,一直保有知性张力,我敢说他是新时期有数的杰出诗人中的一个。他活得很苦,一脸的沟沟壑壑,可是对人是那么谦和。我原来打算在漓江出版社给他出版一部诗选,可未能遂愿,直到1999年我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看到“蓝星诗库”中选了《昌耀的诗》,十分欣慰,只是那时斯人已逝。

问:您现在还买书吗?

聂震宁:买啊,很喜欢买书!买书有一种快感,看到一本有意思的新书就觉得像看到有火花迸发。现在大多数时候是网店购书,主要买口碑比较好的书。

问:什么书改变了您的人生,您读这本书的时候多大,它改变了什么?

聂震宁:爱尔兰女作家伏尼契的长篇小说《牛虻》。初中一年级一开学就读到这本书。《牛虻》主人公亚瑟决不屈服的精神让我感动不已。

问:接下来计划读什么书?

聂震宁:主要多读些小说,因为接下来还得重拾小说创作这个未竟事业,要找回写小说的感觉。

问:您接下来还要写小说吗?

聂震宁:是的,一直想着要写回小说来。在2019年1月我的小说自选集《长乐》再版座谈会上,王蒙先生就希望我接着写小说,说是不写对不起读者,对不起生活,也对不起你自己。李国文先生也时有叮嘱。

(主持人: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