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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瑞芳谈枕边书

来源: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7月20日08:44

问:您看得最多的书是什么?

马瑞芳:当然是明清文学典籍和古今中外小说及小说理论。我1980年开始给山东大学中文系七七级讲明清文学史,1986年开始给研究生讲中国小说史,这些书必须天天读。

问:那么您的枕边书呢?

马瑞芳:那得看哪个阶段,上世纪90年代,枕边总放着世界著名作家的散文集,那时我是所谓散文家,热心写散文看散文;90年代,总放着俄罗斯三大小说家和巴尔扎克、雨果的小说,有时还放着美国小说甚至侦探小说,热心研究小说写小说。

问:能谈谈眼下您在读的枕边书吗?是什么书?

马瑞芳:这几天在读杭州师范大学徐大军教授《宋元通俗叙事文体演成论稿》。大军曾跟我读硕士、博士,后随著名学者徐朔方先生读博士后,大军聪明刻苦,他想深入研究中国戏曲和小说关系,已完成《中国古代小说与戏剧关系史》。前年我读了他用散文笔法论《世说新语》的书,特别赞赏他“走出象牙塔”。我现在读的他这本书是把用现代文体观念分割在小说、戏剧、说唱文学的作品,以通俗叙事攒在一起,研究特殊的文学现象、文学生态,有深入细致考察,有新颖独到观点。读学生的书,老师特别容易获得幸福感。

问:关于读枕边书,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或者有趣的故事?

马瑞芳:我家里有哥哥姐姐妹妹,唯独没有弟弟,2004年上百家讲坛,倒从讲坛一下子“捡回”三个弟弟,一个是山东中医药大学校长、我叫“名医老弟”的王新陆。一个是常上记者当被我称“笨弟”的王立群,我前一阵把立群赠的好几本书,讲诗词的,讲成语的,作枕边书;另一个是比猴还精的弟弟易中天。他送的《易中天中华史》成为我三年来非常喜欢的枕边书,我常为老弟才思拍案叫绝,有时忍不住打电话“质问”“你没有资料团队?真的没有?”“刚读了你的宋史,难道历史书可以这样开头?你写侦探小说?”有时我告诉他:我家家长(牛老师)认为他写的书可以叫历史随笔,易中天却自认为是严肃正规的史书。百家讲坛姐弟二人更喜欢交流各自读的枕边书,经常是侦探小说。有一天,易中天兴致勃勃打电话来:“姐啊,我给你推荐几本好小说”,在电话里长篇大套、绘影绘声讲了几本美国小说后,又讲个日本小说的故事情节:一个车站,从东边开来一辆火车,从西边开来一辆火车,停在车站上,这个车上的人发现,对面车上一个人被杀了。“姐知道是谁杀的?”“当然知道。”“啊?你看过这本书啦。”“没看过,但我知道是谁杀的。”“谁?”“不是我。”姐弟二人聊半天读书“闲板”,长途电话费够买好几本书了。

问:大学五年《红楼梦》是枕边书,能谈谈那时的读书状态吗?您读的是什么版本?是读的同一本吗?为什么能用五年时间都在读《红楼梦》?

马瑞芳:我们国家学习苏联经验,从1959年开始,大学本科读五年,我是山东大学中文系1960级,一入学,我就从图书馆把在程乙本基础上多家点评《石头记》的书,两大厚本借出来,学校规定,借书到期可以续,续到一定时间必须还。这两大厚本却一直在我床头。我的借书卡不能用就换同宿舍的借,用我的卡借她需要的。1962年我写了平生第一篇《红楼梦》论文,是三年级古代文学开卷考试作业《贾宝玉批判》,只看题目就知道是什么内容。有意思的是,这篇文章手稿居然保存下来了。

毛主席说《红楼梦》要读五遍,对我来说,《红楼梦》是可以从青丝读到白发的书,可以随时读,从哪儿翻开也可以读,什么时候读都会有新收获的书,所以校图书馆的那套书几乎被我读烂了。

但做了我五年枕边书的《红楼梦》版本,对红学家来说,却是最糟糕的。所以,改革开放以来我研究《红楼梦》,就买了几乎全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把各种版本铺在大桌子上一处一处对照,对程乙本一点一点“肃清流毒”,校出最合乎我心意的字句,终于在今年出版《马瑞芳评注红楼梦》,我买这些《石头记》抄本,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尽管在著名版本学家杜春耕帮助下给优惠,也花了几万元,但是真有用。

问:您最想和哪个作家对话?

马瑞芳:曹雪芹。我想问问他《红楼梦》后四十回到底什么内容?我能从哪里发掘出来?我也想问问兰陵笑笑生,你到底是哪里人?真名实姓?什么经历?我还想问问契诃夫,就用我当年很棒、现在却连字母都记不准的俄语,你是如何做到精练、准确、生动写人叙事?

问:您有什么阅读习惯?记笔记吗?

马瑞芳:上大学时,我的老师陆侃如教授曾教给写读书笔记的四种方法:摘录、摘要、感想、联想。后来我都用到科研活动上。上世纪写蒲松龄传、研究聊斋,写下几千张卡片。后来读书随时把感想记到电脑里。

问:您最理想的阅读经验是什么?

马瑞芳:细雨霏霏,坐在窗边,看着小区旁青山,喝着龙井,读我最爱的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也行,《贵族之家》也行,读几遍都行。我喜欢为读书而读书,不太喜欢为科研而读书,为讲座而读书。我还喜欢看外国侦探小说尤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己先设想:是谁杀了他(她)?然后耐心看破案,还可一看再看。

问:如果有机会扮演一个文学人物,你想演哪个?

马瑞芳:勃朗特姐妹中的一个,顺便体验一下古老的英国风情,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马普尔小姐的生存氛围。

问:您最期待有人完成的书是哪本?

马瑞芳:绝对不是《红楼梦》,除非找到曹雪芹的原稿,其他任何人也完成不了,都是狗尾续貂,重要的不是叙事哪个时代,而是在哪个时代叙事,何况,天才是不能复制的。

问:哪本书对你影响最深?

马瑞芳:仍然不能不说是《红楼梦》,我曾开玩笑说这是从娘肚子就读,五年大学始终是枕边书,从青丝读到白发,我写三部长篇小说,第一部《蓝眼睛黑眼睛》出版,陈荒煤老师写文章说是继承了《红楼梦》的传统。

问:让您感动落泪的书是什么?让您开怀大笑的书有吗?

马瑞芳:每次读都会热泪盈眶的是雨果的《九三年》。那是本全世界最好的长篇小说。每个章节都出人意外,每个章节都精彩异常,经常有人干出不可思议却感人至深的事。可贵的人性!永恒的魅力!《世说新语》常让我开怀大笑。太好玩,太精彩,也太凝练太深刻。“阿子,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美丽征服情敌,能不笑?

问:您最崇拜的作家是哪一位?

马瑞芳:我虽然研究“一辈子”明清小说特别是《红楼梦》和《聊斋志异》,我最崇拜的作家却是苏东坡。什么环境也能出好作品,什么磨难也能成顺境,面对什么人也妙语如珠。如果能交上这么一个朋友,哪怕仅仅跟苏东坡有些类似,也太棒了。我常读苏东坡集,也喜欢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我还借苏东坡游历写过短篇小说《小乔初嫁了》,让诸葛亮把小乔拐走了,当然用的是聊斋笔法,拐走的是灵魂。哈哈!我自己边写边乐,也把散文家王充闾乐坏了。

问:您自己的作品中,最钟爱哪一本?

马瑞芳:我已出版五十多本书,有研究类,如四本蒲松龄传,古代小说趣话系列、风情谭系列,还有长篇小说、散文集,最钟爱的却是2019年出版的纪实文学《煎饼花》,那本书在青岛出版社“与共和国一起成长”丛书里,写我们这个知识分子家庭新旧社会变迁。尾声写我的亲人:“你们给我留下人生最宝贵的东西:对长辈,对伴侣,对子女,对亲族,对民族,对国家,全心全意的爱。大爱无疆,无怨无悔!”我婆婆一个大字不识,却对我的小家两个博导起举足轻重帮助作用,我今年又写了《煎饼花》姐妹篇《婆婆就是妈》,尾声:“跟我妈相处几十年,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仁、义、礼、智、信,不仅仅写在书本里,而且植根于广袤无垠的民间文化土壤,言传身教,代代相继,生生不息。人生的精彩不会因为受教育程度不同而不同。善良和宽容及由此产生的美,才是人生最大的财富。”借贵报一方宝地,先做个广告!

主持人: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