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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的处女作到底如何?听听译者怎么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鹏波  2020年07月14日07:34

智利作家波拉尼奥直到去世后才赢得崇高声誉,主要凭借他的鸿篇巨著《2666》,先在西语世界受到欢迎,后又在英语世界博得满堂彩。《2666》标志着世界文坛对一位生前湮然无闻的作家的惊喜发现,然后是其一系列早中期作品的重新发掘。波拉尼奥作品在中文世界的译介,遵循着相似的规律。最先出版的是《2666》,此后,《地球上最后的夜晚》《荒野侦探》《护身符》《美洲纳粹文学》等多部作品在短短几年内密集推出,近年来又有诗集《未知大学》和访谈录《波拉尼奥:最后的访谈》。可以说,中文世界对波拉尼奥文学遗产的引介及时而全面,显示出这位天才作家的迷人魅力和中文读者对他的由衷热爱。

与其他作品相比,波拉尼奥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帝国游戏》可谓姗姗来迟,直到今年才由世纪文景正式推出,译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西班牙语文学学者、《世界文学》编辑汪天艾。此前,汪天艾已经译介了包括塞尔努达、洛尔卡、皮扎尼克等在内的一批西语诗人,并获得第五届单向街书店奖年度文学翻译奖。7月9日,汪天艾带着最新译作《帝国游戏》做客单向LIVE直播间,与大家分享波拉尼奥这本备受期待的早期杰作,并解读故事深处的迷局和波拉尼奥的写作野心。

诗歌译者挑战长篇小说

起先,世纪文景找到汪天艾翻译波拉尼奥,让她在《帝国游戏》和《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之间选择,汪天艾最终选择了前者。在此之前,汪天艾主要以翻译西语诗歌为主,顺带翻译过一些篇幅较短的小说,长篇小说对她来说算是不折不扣的挑战。“我想自我挑战一下,翻译长篇小说。而且我查资料发现,《帝国游戏》是波拉尼奥的长篇处女作,我对天才作家的成名作总是很感兴趣。”

《帝国游戏》完成于1989年,在波拉尼奥的生前并没有出版。2008年,波拉尼奥去世5年后,波拉尼奥著作的经纪人在法兰克福书展宣布将出版波拉尼奥的这部长篇小说处女作。《帝国游戏》西语版最终于2010年出版,英文版在一年后分四期在《巴黎评论》上连载,而后才成书出版。这是《巴黎评论》自1970年代连载哈里·马修斯(Harry Mathews)的《奥德雷德克体育场的沉没》(The Sinking of the Odradek Stadium)后再度连载小说。《巴黎评论》在介绍中写道:“年轻的小说家发现自己有如此成熟的写作才能一定很兴奋,或许也会有点吃惊。”

年轻时的波拉尼奥

不少读者怀疑波拉尼奥在生前可能并不想出版《帝国游戏》。但据汪天艾推断,这种说法并不符合事实。她介绍说,波拉尼奥在1989年完成《帝国游戏》后,保留有一份手写稿;1993年,他把手写稿打成打字机版本;1995年,他又把书稿输到电脑上。波拉尼奥死后,妻子卡洛琳娜·洛佩斯在抽屉里发现一份半打印、半手写的书稿,正是《帝国游戏》,而且波拉尼奥的电脑里也保存着这本书几十页电子版书稿。“这说明波拉尼奥一直在修改这部长篇小说处女作,而且有意向出版。生前之所以未能出版,是因为他还想继续修改。”汪天艾表示。

从诗人到小说家

波拉尼奥一直都想当一位诗人,在青年时代,他写诗,而且以诗人自居。他的名片上写着简短的一句话——“罗贝托·波拉尼奥,诗人、流浪汉”。上世纪八十年代,波拉尼奥将精力主要投注在诗歌创作上,直到1992年,波拉尼奥才全身心投入小说创作中。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波拉尼奥之所以全力投入小说写作,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染上了足以致命的肝功能失调,为了给家人留下足够的遗产,他开始与死神赛跑,进入疯狂的创作阶段。生命的最后十年,波拉尼奥写出了总计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和其他作品。

尼卡诺尔·帕拉和波拉尼奥

《帝国游戏》开始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末,于1989年完成,这个阶段正是波拉尼奥创作诗歌的黄金时期。在汪天艾看来,《帝国游戏》与波拉尼奥同时期写下的诗歌具有某种互文的对照关系。譬如《帝国游戏》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抒情意识,整个故事如同一场诡异而陆离的梦,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感到某种不安。同时,波拉尼奥用散文体的形式给《帝国游戏》带来反抒情的意味。汪天艾认为,波拉尼奥这种创作倾向受到智利著名诗人、“反诗歌”代表人物尼卡诺尔·帕拉的影响。波拉尼奥写过一首模仿并致敬尼卡诺尔·帕拉的“反诗歌”:

半个世纪了

诗歌从来都是一个庄严的笨蛋的天堂

直到我穿着溜冰鞋走来。

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向上攀登

当然如果你掉了下

嘴巴和鼻子流的都是血

我可不负责。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波拉尼奥最初的文学记忆之一,是儿时听到母亲大声朗诵智利另一位大诗人聂鲁达的著名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但波拉尼奥极为反感聂鲁达诗歌中的抒情性。他在流亡墨西哥的青春岁月中,曾经和好友桑迪耶戈共同发起“现实以下主义”(Infrarrealism)运动,运动的宗旨便是反抒情、反传统、反诗歌、反主流,“意在激发年轻人对生活和文学的热爱”。据说,波拉尼奥曾多次带头出击,闯入当时墨西哥文坛大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的朗诵会,扰乱现场秩序,以表达“现实以下主义”的运动宗旨。

上世纪80年代末,波拉尼奥刚过而立之年,当时还没有孩子(波拉尼奥的第一个孩子在1990年出生),也没有患病。壮年旺盛的精气神体现在《帝国游戏》的文本中,汪天艾从《帝国游戏》感受到了波拉尼奥极为放松、没有焦虑的写作状态。“《帝国游戏》让人感觉到波拉尼奥正在探索,有很多东西尚没有解决,小说中出现了波拉尼奥日后小说经常出现的主题,比如失踪和寻找。”

真实与虚构的二战故事

《帝国游戏》讲述“二战”结束后的某个夏天,一位名叫公乌多·贝尔格的男人与女友在西班牙海滨小镇度假时发生的故事。小说以日记体的形式写成,记录公乌多·贝尔格在度假时经历的一切。小说中这个叫布拉瓦海岸的度假小镇同样也是波拉尼奥生前最后定居的地方,而且小说表现的兵棋游戏是波拉尼奥生前极为热爱的棋类游戏。因此,《帝国游戏》有很强烈的自传性。

据汪天艾介绍,波拉尼奥在定居布拉瓦海岸期间,经常跑去当地的游戏店玩。玩的过程中,波拉尼奥会向当地人讲述二战“发生过”的战役,这些战役实际上从未发生,但波拉尼奥每次都能讲得绘声绘色,并且让人信以为真。这反过来说明了波拉尼奥虚构能力之强,当时他正处在小说构思或创作的激情状态中。

波拉尼奥与家人

波拉尼奥往往被认为是最后一位泛拉美作家。他是智利人,曾流亡到墨西哥,最终定居西班牙。与后来具有丰富美洲元素的小说不同,《帝国游戏》中的美洲元素极少,波拉尼奥极为少见地将小说的故事背景设置为熟悉的场地,即他定居的布拉瓦海岸。而且,波拉尼奥后来的小说往往以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等具有文艺身份的人物为主角,《帝国游戏》的主人公公乌多·贝尔格则是一位兵棋游戏爱好者。

在汪天艾看来,公乌多·贝尔格是个不完美的角色,并非完全正面的形象,他对纳粹德国有某种“迷恋”,这里面展现着波拉尼奥个人的价值观,与波拉尼奥自己看待历史的方式,以及他所经历的拉美岁月有关。波拉尼奥年轻时经历过皮诺切特政变,以恐怖分子的指控关进监狱,最后是身为狱卒的高中同学把他放了出来。后来,他跑回墨西哥,搞“现实以下主义”运动。1977年又远渡欧洲,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帝国游戏》以公乌多·贝尔格的视角展开,体现出的是历史的片面性。兵棋同样如此,展现的仅仅是一部分历史。在棋盘上,最多只有领土争端,不会有人死亡,公乌多·贝尔格的回忆完全绕开了诸如屠杀等重要事情。这是不现实的东西。”汪天艾说,“历史也建立在对现实的选择和遗忘上,如同兵棋玩家记得的也总是选择后剩下的部分,这仍然是片面的。”

注释达人遇到博学者

汪天艾提到,她对二战其实比较感兴趣,对二战的历史相对熟悉,但在处理《帝国游戏》中纷繁的二战信息时,她仍然感到一团乱麻,她能做的只能是不断地查找信息。作为一位注释爱好达人,汪天艾为《帝国游戏》的译稿一共做了接近300条注释,小说中出现的历史人物她都仔细查过一遍,并且在注释中介绍这些人物后来的动向。

年轻时的波拉尼奥

“作为极为勤奋的作家,波拉尼奥遵循着一种斯巴达精神,而不是阿尔卡迪亚精神。波拉尼奥的工作室没有暖气,只有电脑和随身听。可以想见,他一直用一种精神力量写作。” 汪天艾觉得,波拉尼奥确实算得上博学多才的人,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电影,而且记忆力特别好。波拉尼奥在写作前会做详细的笔记,写作的时候就放一些音乐,一边听音乐一边写作。

波拉尼奥在生前并非彻底无名,他投稿过不少文学奖,却很少获奖。不过《荒野侦探》还是让他赢得了“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这是西班牙语文学的最高奖,仅仅让他获得了一些名气。对于青年作家该如何度过默默无名的成长阶段,汪天艾说,“作家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外界的支撑,写作不是为了出版,但获奖或得到认可对青年小说家来说是激励。很多东西是尝试出来的,需要不断探索,像波拉尼奥,在很多本小说以后才有了《2666》。”(中国作家网记者 刘鹏波)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