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吕铮:我用自己的方法还原警察的常态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舒晋瑜  2020年07月08日14:29

完成《三叉戟》的编剧,吕铮跟着看完电视的时候,对老三位警察的离开有点依依不舍——无论完美与否,他们伴随着自己两三年,成了朋友,现在,他们从吕铮的世界里消失了,却走进观众的心里。

根据吕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三叉戟》成为热点。三位临近退休的警察重返一线,强强联手击破金融犯罪集团,一波三折,环环相扣,悬念叠起,极其生动地刻画了三位极具典型意义的公安干警形象。

从24岁开始写小说,12年12部长篇小说,到《三叉戟》的完成,正是吕铮第一个创作阶段结束。 此后,他停了两年半,利用业余时间去中央戏剧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学习,重新把警察知识复盘,目前,小说《三叉戟2之纵情四海》《藏锋》将陆续在刊物发表,《无所遁形》《谜探》也已进入出版流程。吕铮自信地说,他对新作非常满意,相信看过的读者也能感受到他的成长。

《三叉戟2》,吕铮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5月,定价:59.00元

中华读书报:《三叉戟》的影视改编获得较好的口碑,这部小说在你的创作中是最有代表性的吗?

吕铮:《三叉戟》是我36岁时写的,是那个年龄对世界的看法,描写的人物过于极端,黑白分明。 比之前的作品比,《三叉戟》技术性更强,算是那一段时间训练的收官。《三叉戟》的文本就是写人之已老,满怀对老警察的悲哀。写完后没有之前的兴奋感和突破感,影视化也特别顺利。三年之后改编时,我们把极端的人物降解,抓住案件的灵魂,不让案件的描写抢人物看点。关键的场反复推敲,取一个黄金的分割线——世界上本真的人都不是极致的。所有文艺作品都是不完美的。改编之后我们自评这部剧能打80分,和豆瓣的评分基本一致。

小说是个人的作品,电视剧是团队的合力,是团体智慧的呈现。从导演到演员,是质感的提升。从小说到影视改编,对我来说是打开了多面镜子,可以反射下一步的创作。小说出版可能就印几万册,通过影视改编可以让成千上万人看到。对于同类型的电视剧来说,所有都是反着写的。别人重案件离奇,我们重人情冷暖;别人把坏人写成黑社会的大哥,我们写的是远离江湖又有江湖情怀的“复杂人性”。

中华读书报:所以素材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吕铮:除了所谓的素材之外,还有对人生,对世界观的反思。我是业余作家,没有接受任何训练。我去鲁院学了几个月,鲁院是教写作之外的东西;我去学编剧的知识,戏剧的逻辑教学是有系统的,我是打通各个领域的知识。回来再反观小说,减少无用的对白和因为创作者的兴趣点造成的拖沓冗长。在新小说里,我慢慢把我的警察世界建立起来了,海城是什么样的城市?可能是副省级的城市,在海边,有山,有治案乱点……当你把虚构世界慢慢实景化立体化,很多问题迎刃而解。光从文本上字斟句酌不是我的兴奋点,而是以感性为种子,慢慢为种子浇水施肥,最后把它纳入到特定的情境,让它从一粒种子长成大树,而不是主题先行。

中华读书报:那有什么可能会对写作产生障碍吗?

吕铮:重复。我不愿意延续同一种套路,完全是一个模式创作,对我来说意思不大。如果你两三年老办一种类型熟悉的案子,得心应手了,就没劲了。我喜欢新型的案件,有突破感。我对自己的考量就是和自己不一样。写作更多的是能不能点燃自己的激情。《无所遁形》之后写了《谜探》写林楠丢失了记忆;新小说会写到大数据办案,对我来说是又新鲜又好玩的故事。我一直在改变叙事方法,没有停留在一种类型。《警校风云》是我的第一次突破。《巴士警探》是我第一次全虚构,《狂探》完全是好莱坞式的写作,我到现在特别喜欢,尽管那时候文笔比较差,但故事核非常强大。我是野路子,也没有赖以写作为生。在警察圈子里,说你是作家,别人还会另眼相看。

中华读书报:“另眼相看”在这里不是褒义?

吕铮:当然。在警察圈里,说你是作家是会被打入另册的。我本身也是业务干部出身,所以至今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依然是警察。但是《三叉戟》里体现了大量警察的理念。如果正面宣传警察是什么,观众接受的效果就差;我的身份是警察,我用我的方式,把好多口号化在行动中,给读者和观众正能量。《三叉戟》播出后一个警校的孩子说:吕老师,本来对毕业后做什么很迷茫,现在我们知道了,就应该去一线扎扎实实当一名警察。我听了特别开心,这比获什么奖都重要。我告诉他们,如果一个警察不会办案,就没有自己的价值。

中华读书报:和原著比,影视剧的改编力度很大。我以为小说会比影视剧多一些文学性,但是似乎并没有。作为业余作家,现在是怎样的创作状态?

吕铮:我压根儿没拿自己当作家,写小说就是觉得办的案子好玩。我大量的时间在办案,每天写一万字,从晚上八点写到凌晨一点,七天先凑成十万字再改。做不了专业作家五年磨一剑。

年轻的时候做事总想得到别人的表扬,现在坚定了自己要什么。在创作的某个阶段我会反思。去鲁院学习最大的收获是结束了我作为业余作者对前路的迷茫,破除了我对文学的神秘感。我知道了我喜欢干什么,应该怎么干。哪个题材打动我自己,就努力去诠释,去创作。现在我觉得我比较放松,我的创作完全回到本心。毕竟我的职业是警察,警察的特性之一,永远不会相信别人或自己,唯一相信的是证据。别人的意见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活,而是反观要不要听取意见。记得我上鲁院的时候,一个同学跟我说“你很像个说书的”,后来想想,说书的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让更多人听到我讲的故事就是幸福了。

中华读书报:好像你的作品很受影视界欢迎?

吕铮:我的写作和文学有一定关系,但和影视的关系更密切。我从第一本小说开始就带着影视化的故事思路。《疯狂动物城》的第一场戏,前奏响起,小兔子坐着火车出发的过程,就把动物城的地图画出来了,里面充满了技术性。理性的构架上加入了人类共同的情感,这是我喜欢的讲故事的方法。

我在《三叉戟》中用了很多的情节诠释复杂社会中的警察存在。在做剧本之前又做了一轮采访,加进了小说里没有的东西。既要采神也要采形,形神兼备,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再融合打造,加上自己的判断,才能混合成人物的种子。比如我跟老刑警聊天,说我怎么破案,听着我吹经侦如何,他就不服气了,说“你知道什么叫刑警吗?刑警就是最行的警察!”有时候是一个动作。比如聊天的时候,如果他不善待你就45度角看你……生活中的素材不是组织作家去听案例,那些没用。

中华读书报:能看的出来,比如三位主角初进警营,在回答“你为什么要当警察”的时候,不同的回答,特别正能量,看了特别感动。你怎么理解警察?

吕铮:我和合作编剧希望通过影视剧,告诉大家警察在干什么,什么是警察,中国的警察如何生活和办案。

我16岁选择警校,举起右手宣誓的时候,热血沸腾。从警的初衷,就是因为在我眼里警察是英雄。当警察的第一天去打架的现场,才发现双方都不待见警察。我手足无措。老警察告诉我:如果别人不善待,你得学会自己搬个凳子坐,还得让自己坐舒服了。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心态沉稳了才可以控场。警察的性格,造成了我无论是写作还是办案,都理性判断,这种心态对创作对生活来说都很重要。

中华读书报:《三叉戟》描写了不同时代的警察,年轻警察吕征的出现是有隐喻的。

吕铮:现在警察干的是什么事?当疫情发生的时候、凶案发生的时候,是警察在往前冲。他们就是维护城市平安的底线,是黑白之间的一堵墙。但现在的部分作品要么丑化警察,要么捧杀警察。警察在平时受到诱惑、良心上的考验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警察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他们就是大家身边的普通人。穿上制服就有了使命感。每个人都有两面性。崔铁军穿上制服是探长,回到家就是普通男人;徐国柱是最勇敢的人,可是在女人面前很怯懦;潘江海在剧中是预审,始终是控场的人,可是他控制不了人生……我写的就是普通人。我在用自己的方法写警察,还原他们的常态。这三个人物如果不是警察,也可能是职场剧里的“三叉乾”,这可能是引起大家共鸣的原因。

小说中的吕征,代表着一份传承,是一个功能型的人物。他父亲是公安英雄,他身上延续着警察的血脉。“三叉戟”终有落幕的那一天,但他们的精神延续到年轻一代警察身上。通过师父教徒弟的过程,传递出警察的理念。如果没有小吕的存在,这些话就会显得过于教条和格式化。

中华读书报:在很长一段时间,公安题材的作品大多被归为通俗文学。你介意吗?

吕铮: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的写作就是好玩,如果不好玩了,就没必要这么点灯熬夜的创作了。年轻的时候想追求生活的极致,现在创作慢慢收了,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生活中没有那么强烈的对抗。我就是写我自己,写自己身边的警察。我想让更多的人了解警察和他们的生活。

中华读书报:重复是您认为的“瓶颈”,但是从职业来看,有那么丰富的素材,似乎重复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么说,瓶颈就是你不费吹灰之力,或者说踮着脚尖就能跃过去?

吕铮:踮着脚尖跃过去不是因为成长,而是找到了突破的方法。每当你捅破一层窗户纸,反观自己的经历,原来不过是在小屋子,狭窄闷气憋屈,捅破窗户纸看到院子,是进了一步;再从院子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会更进一步。如果说30岁之前是通过自发的学习,30岁之后,我找到更多的方法看待自己的写作和人生。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一样,从江南七怪到洪七公,不断破圈,这是我向往的人生。写作给我提供了第二种可能。职业警察和写作相互滋润,使我有了生活的质感,每突破一个瓶颈就上一个台阶。

中华读书报:能否谈谈《三叉戟2》?

吕铮:我写三位老警察年轻的时候。体系和社会都不一样。包括警种,是全新的故事。我写的是我师傅,从师傅身上调出的警魂。怎么抓人怎么办案,没有人总结,是我对普遍生活的浓缩和自己的感悟。《三叉戟》是经典的三幕式结构。现在我写的《三叉戟2》更复杂,既沿用传统结构,又力争有所突破。我在前面做了半年的工作把素材细分。我要保证每一场戏里有经典的语言。把我长达两三年的积累装在拉幕式的结构,用家长里短的语言,写起来舒服,读着也舒服,不是没有技术,而是掌握了技术。

我们曾经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他们,会成为英雄。但真到了那一天,发现和他们还是不一样。每一代都不一样,这是生活的本态。各个时代的忠诚和坚守不一样,刑警面对的匕首和枪口,经侦面对的是乳房和钞票。我如果碰一个陌生人,谁能有时间听我说警察是什么样的?我学会了写小说的技能,这个人花钱听我给他们讲什么是警察,成千上万的跟着你一起听,帮你诠释,这不是很伟大的事吗?这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