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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作家裘山山:在写作中体察生命的艰辛与光亮

来源:央广军事 | 李子骄  2020年07月07日06:08

裘山山,1958年出生,1976年入伍,1983年毕业于四川师大中文系。曾任原成都军区创作室主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40年军旅生涯,她先后出版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近400万字。《我在天堂等你》《春草》《遥远的天堂》《家书》等作品荣获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文学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等多个奖项。

记者:裘老师您好,欢迎做客《军旅人生》栏目,本来应该当面采访您,但受新冠疫情影响,这次采访只能通过电话进行了。我想在您四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一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今天让我们从头聊起,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从军?

裘山山:其实我和别人不太一样,很多人因为父亲是军人,从小就想当兵,我恰好因为父亲是军人,所以我对部队没有什么神秘感,选择当兵应该是和部队有缘分吧。不知不觉就在部队呆了40年,从18岁到58岁,可以说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部队。

记者:您刚当兵时在哪个岗位工作?会不会觉得部队的生活很艰苦?

裘山山:我当战士是话务兵,到部队没有觉得特别苦。因为我妈妈从不娇惯我们。我记得每个分队有一块菜地,别的分队都有男兵,只有我们话务分队全是女兵,所以浇水、浇粪到菜地去干活,都要自己干。那时候我就挑过粪桶,我们班上的老兵就说,你挑起来很像样啊,我说我在家挑过煤。我们当电话兵要背很多电话号码和部队代号,我是新兵里面第一个过关的。所以给爸爸妈妈写信就给他们汇报,今天我们考试了,我又考了第一。

记者:我知道您和父母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书信交流,信中主要分享什么内容呢?

裘山山:大概有五百多封信。我觉得这五百多封信至少给我父母带来了五百多次快乐吧。他们两个人每次拿到我寄来的信,你先看,我先看,看完还讨论一下,都成为他们生活中一个重要话题。我现在非常庆幸我给我父母写了那么多信,这些信真的很真实地记录下我成长道路上的很多事,点点滴滴的。再一个,我感到很庆幸的是我给父母带来很大安慰,从当兵以后就没有陪在他们身边,但是我的信还是多少弥补了一些。

记者:是不是可以说,写信的习惯,在一定程度上为您开启了文学创作之门?

裘山山:对,应该是,对文字真的有一种亲近感。我三年级就开始看长篇小说,特别想看又没书可看时,就去看人家在外面写的大字报,有时候走在路上,地下有一张报纸我也会蹲下去看,所以写作文就比较容易。老师经常表扬我写得好,在班上去念,受到鼓励了。我就觉得我要当作家,将来也要写书。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正式走上文学创作这条道路的?

裘山山:我早期在连队发了作品,然后我拿到稿费以后不敢自己花,那时候我们连队有一个图书室,书特别少,都被我看完了。所以我就跑到新华书店去买了我特别想看的书,回来以后就捐给连队图书馆,然后再从里面借出来看,稿费就是这样用掉的。在连队写那些东西虽然也发表了,但我觉得那都不能算文学创作,到1984年,在《昆仑》上发了一个短篇小说,那是我的处女作。

记者:您的很多作品都深受读者喜爱,还拿了很多奖项。长篇散文《遥远的天堂》就荣获鲁迅文学奖,您这本书的创作灵感是来自哪里?

裘山山:促使写这本书就是第十次进藏,是2005年,我就开始写,2006年完成的。虽然那个时候很多很多人去西藏,但是像我这样能走到边防哨所的不多,在西藏还是经常被那些西藏军人感动,好像也有一种责任感,觉得应该把他们的事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在高寒缺氧的地方有那么一群人在那儿坚守着,他们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记者:您第2次进藏后完成了《她们在高原》的创作,描写西藏女军人的日常,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后来西藏女军人轮换回内地也和文章有关,这是不是说明其实文字是有力量的?

裘山山:当时采访过程中经常陪着那些女军人掉眼泪,我觉得她们太不容易了,夫妻分居,见不到孩子,她们老跟我说生活再怎么艰苦都能克服,但这种情感上、精神上的折磨受不了,所以我回来以后写了那篇文章。文字是会影响和改变我们生活的,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例子,我写了60多个故事,从每一个故事里,都能看到一代又一代的西藏军人的坚守付出,有一些学员看了我写的《我在天堂等你》,就在军校毕业时申请去西藏,这样的故事我还是经常能听到。

记者:对很多人来说,由于山路艰险,高原反应等因素,西藏成了一个既向往又不敢去的地方,但您却对西藏情有独钟。我记得您在书中说,自己16年间10次进藏,说不清楚那片土地是什么吸引着您,现在您找到答案了吗?

裘山山:是一种天然的吸引力,我的天性里面就很喜欢明朗开阔的东西,而西藏就是特别大气、辽阔、透明,西藏军人的坚守,还有藏民族的那种热情纯朴,对我也是一种吸引。我的朋友都说你好像写西藏特别容易写好,我说西藏赐福给我,我托西藏的福。

记者:据我所知,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您第一时间奔赴抗震救灾一线,采写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当时的情景能回忆一下吗?

裘山山:我在灾区跑了三个多月,基本上把所有的点都跑到了,包括坐直升飞机到汶川,难忘的事情非常多。比如我们几个人到映秀,原来的路都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和泥土掩埋了,在那样一种路况上走,非常危险,一边走,一边要防着上面滚下石头来。当时还派了一个武警战士在那儿张望,他一喊余震来了,大家就拼命跑。泥石流把整个山冲下来了,只能在没有路的地方,在乱石堆里爬过来。那可能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艰难的路,有几次我脑子里都闪过念头,觉得可能今天要把命搁在这儿了。有段路一步一滑,根本没法走,这时遇到一位逃难出来的农民,他说我来拉你,我踩一个脚窝,你就踩着我的脚窝走。那段路我就是一步一步被他拉出来的。

记者:我读过您的散文《蓝天上没有鹰的痕迹》,里面提到您曾搭乘某陆航团的直升机到汶川采访,与邱光华英雄机组的直升机在同一时间、同一航道遭遇恶劣天气。在那次任务中邱光华机组的直升机不幸失事,邱光华和李月、王怀远、陈林、张鹏5位战友光荣牺牲。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您,在此后的岁月中,一直深深缅怀着为抗震救灾献出宝贵生命的战友们。能给我们讲讲这段经历吗?

裘山山:陆航团直升机失事那天,我们坐的直升机飞第一架,邱光华机组的直升机跟在我们后面。那天天气情况很不好,飞起来以后,我往下一看,窗外是白雾,他们称之为牛奶云,就像牛奶一样,完全没有能见度,我当时就想糟了。机长是藏族飞行员多么秀。当时他一看情况不好,就拼命把直升机拔高,因为我们是沿着临江河道飞的,两边都是山,直升机必须高过那个山,不然的话河道很窄,随时可能撞到旁边的山。所以他使劲拔高,我当时就觉得耳朵有点疼,拔高以后就会缺氧,整个直升机喀喇喀喇响,所以我们拔到两千多真的是拔到极限了。而我们后面失事那架直升机,不幸撞到了旁边的山。靠前坐在机舱的人,就听见我们的机长在不停地呼叫后面那架直升机,但怎么呼也没应答了。我记得到6月初才找到他们,已经完全没有生还迹象。我后来专门到凤凰山(凭吊),他们的遗体找到以后,安葬的时候,我还去了陆航团,去采访,还是很难过、很悲壮。

记者:他们都是英雄,值得我们每个人铭记。在灾区采访三个多月,您最深的感悟是什么?

裘山山:抗震救灾虽然不是战争,但是危险性一点不亚于战争。灾区人民是特别感谢解放军的,部队回撤的时候,那些老百姓都依依不舍的,他们说解放军怎么就走了呢?抗震救灾可以说是我参加过的最重大的军事行动了,因为这样的经历可遇而不可求。但是你一旦碰上了,你经历了,并且你承受下来了,就是财富,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珍贵。

记者:就像您书中的一段话,有些人的生命是以应该的方式度过的,但有些人的生命是以必须的方式度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一直坚持创作,今年疫情期间,您还发表了短篇小说《江边少年》。您觉得写作带给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裘山山:写作很快乐。一个是自己表达的快乐,用文字表达自己,表达情感,这是写作时候的快乐。一个是分享的快乐,读者引起了共鸣,他们很喜欢,他从你的文字中感到了愉悦,这种是比得奖还要快乐,可能对我来说,写作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两种快乐。(记者李子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