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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经典《大茂那》的首次中译

来源:文汇报 | 康敏而  2020年07月03日08:31

它传承了盛极一时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文学理念,融合了唯美主义、印象流和意识流。鲜明的时代感,深邃的生命拷问,富于传奇色彩的叙事和散文诗语言,吸引了一代代读者。

上海人民出版社首次推出法国作家阿兰-傅赫涅(1880-1914)的小说《大茂那》插图中译本,填补了国内这本名著的原文中译本空白,是很有意义的事。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被称为欧洲的“美好年代”。这时的文学艺术,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走向顶峰,象征主义和主观美学方兴未艾,现代主义文学和视觉艺术运动如狂飙漫卷。《大茂那》正是这个时间创作和出版的。它传承了盛极一时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文学理念,融合了唯美主义、印象流和意识流。鲜明的时代感,深邃的生命拷问,富于传奇色彩的叙事和散文诗语言,吸引了一代代读者。

这是一部抒写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小说。男主人公奥古斯丹·茂那是一个外地教师的儿子,禀赋过人、特立独行,有冒险精神。弟弟早逝,寡母送他到圣阿加特公学,寄宿“我”家。他不顾主人的安排,不告而别,抢先去陌生的火车站接人,意外走失,夜入神秘的萨布洛尼埃古堡。一昼夜间,他邂逅女主人公伊冯娜·德·卡莱,参加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转瞬曲终人散。一切消失在诡异和黑夜中。从此,找回神秘领地和初恋丽人,成了他倾心投入的历险。

在谢尔省乡下清幽、安谧的环境和朴素、醇厚的风情中,小说展开了一群少年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围绕男、女主人公,描述了他们的成长经历。他们单纯、直觉,在色彩缤纷、奇幻迭出的日子里遨游。天真烂漫的情怀、快乐的记忆和伤逝的余痛,即使渐入成年,也不能改变和割舍。

茂那昵称“大茂那”。这不止由于他大个子、清高、遇事别出心裁,是伙伴的偶像和领袖;更由于他品格和操行富有英雄色彩。他恪守约誓和许诺,无视世俗和功利羁绊,义无反顾,但时有奇想不果和顾此失彼。伊冯娜·德·卡莱是萨布洛尼埃领地的当家小姐。她热爱家人,美丽、端庄、深情而专一;默默承受着命运的舛错,宽容对待亲爱的人平添的磨难。在乡郊派对上,她与大茂那一见钟情,从此陷入分离和期盼。她等来了王子,但匆匆分手,直到死于难产。一个美丽的童话蓦然而止。她的哥哥弗朗兹是一个追求新奇,任性和爱幻想的少年。他闪婚的新娘逃婚,使他痛不欲生。他帮助大茂那重归萨布洛尼埃领地,但不顾一切地催促他上路去寻找自己的未婚妻。他的故事构成了小说的复调。

小说中的“我”——法朗索瓦是讲述人,也是主要人物。他是乡村教师索海尔和米莉的儿子。更确切的说,故事是以他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为始终的。他矜持,不快乐,爱梦想,但有主见,是大茂那和伊冯娜生死相依的知交和密友。大茂那新婚出走后,他始终陪伴着伊冯娜。含蓄、纯洁和深挚的依恋,超凡脱俗,可叹为绝唱。他是凝视者,满怀悲悯,照应着全剧。他的讲述充满亲情、乡愁、流连和惋叹。“我又看见了……”——他以现在时不断重复这句话,听来如同亲历。

小说众生相都刻画入微,各有话语、性格,互为映照,呼之欲出。使人魂牵梦萦的圣阿加特镇和萨布洛尼埃领地,悲剧的叙事,像花雨、光影和风中的歌,自由飘移,亦真亦幻,朦胧、神秘而有幻灭感。唯美的画图和歌诗,深藏世事沧桑的隐喻。

《大茂那》也是自传体小说,有狄更斯成长小说和斯蒂文森历险小说的影响。小说的人物、地址和场景,都有依据。1906年,阿兰-傅赫涅18岁。在巴黎的画展上,他偶遇少女伊冯娜·德·盖芙库尔,产生爱慕。无奈她已订婚,并于第二年在图龙完婚。阿兰-傅赫涅深怀对她的思念。她是小说女主人公伊冯娜·德·卡莱的原型。失恋的情愫在小说中隐约可见。

阿兰-傅赫涅是天才作家。他生于法国谢尔省拉沙佩勒-当吉永。12岁那年,他去巴黎就读伏尔泰中学。他曾说服父母让他报考海军学校,但最终放弃。在布雷斯特得到高中文凭后,他在拉卡纳尔高中准备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录取考试。在此期间,他结识了一生挚友、文学评论家雅克·黑维耶(1886-1925)。他们一直保持通信,两人对跨世纪美学和文学运动有深入的探讨。这些宝贵的信件于1928年结集出版。

在报考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失败后,阿兰-傅赫涅得到去英国实习的机会。在那里,他阅读了大量英国文学作品。这之后他从军三年。1910年他受聘于巴黎一家杂志作编辑并成为专栏作家。他出版了一些诗歌、散文和短篇小说,结识了一些著名作家、诗人、画家和评论家,如安德烈·纪德、保罗·克洛代尔、莫里斯·丹尼等。少年和青年时代的交游、阅历和博览,为《大茂那》的写作奠定了宽广的视野和深厚的底蕴。他一直在寻找新手法和新语言讲述他的故事,诠释感悟和理想。他做到了。1913年,阿兰-傅赫涅27岁。他用八年时间写完了《大茂那》。这几乎耗去了他生命的三分之一。

小说先是在安德烈·纪德主编的杂志《新法兰西》上连载,几个星期后,由埃米尔·保罗出版社出版。出版当年,《大茂那》得到龚古尔文学奖提名,并与另一位作家的作品最终角逐奖项。《大茂那》新颖、开创性的文体和美学理念,使评委举棋不定。奖项最后颁给两人之外的另一位作家。

小说出版后第二年,正值“一战”。阿兰-傅赫涅参战后失踪。他与另外20几位战殁者的墓地,直到1991年才在马恩省被找到。如明亮的新星划过天空;他短暂的29年,是生命的盛宴,也是一个传奇。

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和100多年时光,当年与《大茂那》角逐龚古尔文学奖的另两部作品早已淹没无闻,惜败的《大茂那》却成为经典。自1913年首印出版后,该书被翻译成各国文字,至今仍是一些著名出版社的当家书目。

历年来众多名家对《大茂那》盛赞有加,表白这部小说对自己文学生涯的影响。马尔克斯对它推崇备至:“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文学课必选书目,还是只提到五本重要小说,都让人再次想到那些不该遗忘的作品。其中首先是三部作品——托马斯·曼的《魔山》、阿克塞尔·芒思的《圣米歇尔的历史》和阿兰-傅赫涅的《大茂那》。”

在法国,人们不遗余力地凸显阿兰-傅赫涅的崇高地位,表达对《大茂那》的喜爱。小说很早被选入课本,1967年和2006年两度被拍成电影,多次被改编成话剧。法国作曲家米切尔·波斯和荷兰作曲家鲁道夫·埃斯科合作谱写了《大茂那》交响曲。故事也被谱写成歌曲,广为流行。1992年,作家纪尧姆·奥格尔完成并出版了小说的续集《圣阿加特的夜晚》。2011年10月底,漫画家伯纳德·卡波的绘本《大茂那》出版。在法国,有雅克·黑维耶暨阿兰-傅赫涅之友协会,协会出版年鉴。多年来,《大茂那》在文艺界形成如中国“红(楼梦)学”那样的显学。

《大茂那》使作家少年生活的艾皮讷耶-勒-富勒黑耶和故事其他发生地成为旅游胜地。1971年,乔治·让·蓬皮杜总统倡议、法国政府立项修复圣阿加特公学原址,辟为大茂那博物馆。1981年、1984年和1986年,弗朗索瓦·密特朗总统朝圣般探访艾皮讷耶-勒-富勒黑耶。他深情地说:“我走在乡间,我登上阁楼,我看着风景。我在内心默默地和那些画外人对话。”

这次的《大茂那》中文版译者张挽云早年留学法国,是一名社会心理学学者。她利用有世界第二法文文库称誉的魁北克国家图书和档案馆馆藏,参看了1913年小说首印以来各版本和能找到的研究、考证文献和图籍,为还原和保存这本名著原貌而广搜博采。她的译笔不固守成规旧例,从善、从真而作。对法文译名,她采用音译,以最符合法文读音的中文读音为基准,同时留意中文字义的匹配。例如男主人公“Meaulnes”,她中译为“茂那”,十分贴近法文读音。而中文“茂”字有茂盛、青春的含义,符合大茂那的气质。其他译名,特别是不见于各类词典手册的法文译名,也都依此修订。在一些建制、机构的译名上,她区别现代法国与国内迥异的政治制度和社会形态,尽可能做到求实、求是和还原。种种译者的恪守和追求,都不失为有意义。

这个译本的蓝本,是经1913年首次出版这本小说的法国埃米尔·保罗出版社授权,1952年法国G.P.出版社出版的一个精装插图本。如今,《大茂那》中译插图本呈现在读者面前,祝愿它在这个东方国度里花开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