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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丰:生态散文写作的若干问题 ——答《创作评谭》杂志问

来源:《创作评谭》 | 杨文丰  2020年06月06日07:44

《创作评谭》(以下简称《评谭》):千禧年以来您出版了多本生态散文集,您对生态散文的文体内涵是怎样理解的?生态散文与自然散文有何区别?

杨文丰:在我看来,凡是表现自然、社会、思想意识之关系,体现人与万物和美共生大情怀的散文,都属于生态散文。也可以说,生态散文是表现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态”的关系,强调人的谦卑与担当、崇尚“天人和美”的散文。

社会生态包括经济、制度、管理和教育等,人的价值观、信念、理想等则属于精神生态,自然生态则由我们中国人所说的天地组成。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文明生态既各自独立,又互有联系。

生态散文表现自然、社会和人的关系,离不开表现生态矛盾和问题。生态散文会隐性或显性地表现社会生态,侧重点还是显性表现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之间的矛盾和问题,以影响社会人生。

生态散文可以展露作家的个性,展露作家个性化的“我在”:有“我”对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个体思考、深刻体悟和忧患,也有“我”对现代人的生存意识、行为观念的富于历史感的追问和反思。作者之“我”,会在写作中融入生态思想和意识。

生态散文与自然散文最大的区别,在于散文中是否体现了生态思想和意识。

我们熟知的名著中,梭罗的《瓦尔登湖》、里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卡森的《寂静的春天》因为内含划时代的生态思想和意识,成为世界生态散文的经典。而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等散文,则属于自然散文。

《评谭》:生态散文的“文源”在哪里?生态散文表现的生态问题都是人的问题吗?

杨文丰:生态散文是源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及“三态”间矛盾的散文。文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生态散文源于并高于存在生态问题的生活。

生态问题是不是都属人的问题?我认为在当前主要是,中国正经历的惊心动魄的“抗疫”,其发生就既有自然生态的问题,也有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问题,是“三态”矛盾共同作用造成的。当然,这场疫情中也包含了“人”的重要因素。

然而,纵观自然的历史,生态问题有时也可以不是人的问题,或并不全是人的问题,这得根据具体的历史条件而定。比如恐龙的灭绝,现在科学界比较接受的“假说”是地球被小行星撞击,造成生态环境不适合恐龙生存所致。如果将地球生态环境变化致使恐龙灭绝写成生态散文,笔墨中的主角怎么也不可能是人。

任何矛盾都不可能只由某一方造成,却可由某一方起主导,人与自然的矛盾亦如此。恩格斯曾有言:“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

我曾在《海殇后的沉思》一文中写到 :“大自然不但有母性的一面,也有父性的一面。母性委实就是大自然的均衡态,父性则是大自然的威严、金刚怒目。大自然的失衡态或非常态、‘不平则鸣’态,是大自然的怒气冲天与角力搏击。”大自然的报复就是“父性化”的表现。人类作为自然之子,一定要对自然抱有敬畏,这样才可能有一个和谐的“自然之家”。

《评谭》:由于生态文学的兴起,是否让人对“文学是人学”的说法产生质疑?

杨文丰:文学离得开自然吗?假如删除唐诗中的自然物,你认为唐诗的大厦还能耸立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两句诗中人与自然谁能够缺席?文学中表现的人,其实全都是离不开自然背景的人,人的一切都依赖于自然,连一刻不息的呼吸也离不开空气。自然教我们懂得寒暖,让我们明白什么是永恒和大美。人总是在力图认识自然规律以校正自己的所为,尤其是违反自然律的所为。总之,自然与人永远密不可分——从这个角度看,文学还可能只是人学吗?文学应该责无旁贷地是人与自然之学,或者说,文学是人、自然和社会之学!

中国现代散文严重囿于“人的文学”,多是写人,没有很好地承继中国散文如老庄尊重“自然天道”并强力表现之的传统。

随着国家将生态文明建设列为国家战略,生态文学勃兴的春天正在到来。我有理由相信,中国当代散文能够突破“文学是人学”的樊篱,进入到更广阔的生态天地。

《评谭》:您自况自己的系列“自然笔记”引入了自然生态、科学思维求真启智的审美视角,您为什么强调“求真”?是生态散文比一般散文对“真”的要求更高吗?请谈谈您在这方面的思考。

杨文丰:散文之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散文表现的物事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的真,只可能最大限度地逼近真。散文是追求真的文体,但适当的虚构也是合理的。而虚构的底线是什么?我认为是情感之真。

我在创作中引入的求真启智审美视角,实际上亦是科学视角,其由科学知识、规律和思维构成。为什么要引入科学视角?我想,是为了使散文可以更深入、准确地反映生态现实。

诚然,我们无法要求每一个生态作家都有自然科学专业背景,但为了写作,我们可以关注和学习。作家有了科学视角,就等于有了望远镜、显微镜、透视镜和解剖刀。

引入科学视角写生态散文,无疑可以更深入、全面地认识自然、社会和人。你写雾霾,其作品的真实程度、认知深度和你是否掌握相关的雾、霾及空气的气象知识息息相关。

人与生态,正如男女相爱,仅有好感是不够的,更需要以深入了解为基础,这样才能爱得持久。如果双方认识不足,爱又何以为续呢?以科学视角认识自然,必能更准确地将对自然的关注凝于笔端。

科学视角也是生态作家的使命所然,只有科学精神才能让作品更真实有力。而生态作品中的真,不仅是审美需要,也是捍卫真理。何以这样说?因为生态散文求真,有时是需要大勇气的!美国女作家卡森《寂静的春天》1962年面世后,因为话题敏感——涉及农药危害人类环境的预言,触及了许多人的切身利益,立刻成为那个时代一部争议激烈的书。卡森本人也不断遭到攻击嘲弄。这些人或群体中,有相关农药企业,也有那个时代的科学家,甚至一些媒体。这些疯狂围攻让卡森身心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她坚持认为自然平衡是人类生存的主要力量。为了确保自己的调查和论证真实、正确,她对书中的每一次调查、每一个观点以及写作的每一个段落都认真地逐一复查核对,反复推敲,用无可辩驳的立论证明自己。后来的研究表明,卡森的警告“有不及而无过之”。她告诉世界:“‘控制自然’这个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想象产物。”

在当下,假如在生态散文里看不见科学的影子,其作品的时代性必然会被弱化。因此,我呼唤更多的生态散文家在写作中能引入科学视角。

《评谭》:生态散文写作是否更适合系列写作?我注意到您喜欢给自己的作品加上副标题“自然笔记”、“科学随笔”或“生态散文”作为系列写作的标示,对此您是怎样考虑的?

杨文丰:我认为生态散文写作最好实行系列写作。生态散文以系列作品的形式发表,可聚焦同类题材或主题,让思考和表现更为深入、更为系统,还可以强化读者对生态主题、问题的关注,强化审美效应。打个比方,集束手榴弹与东一个西一个投出去威力还是不同的。

《自然笔记》是《散文·海外版》2001年第4期《科学随笔》栏推出六篇拙文《自然笔记》的总题。这组自然笔记也可以说是科学散文,表达了在敬畏自然的前提下,我对自然、自然律的思考,以及对自然美的惊叹。科学性较强的篇什,我一般加副题“科学随笔”;科学性弱些的则加标“自然笔记”;如果是着重写生态问题的,则用副标题“生态散文”标出。

(作者单位:广东省科技干部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