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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一宁:这一代女性是矛盾的存在

来源:澎湃新闻 | 范佳来  2020年05月25日07:40

作为一个1994年出生的姑娘,在交大读书的时候,倪一宁就因为在社交媒体上写作受到关注,一篇篇在人人网流传的日志,让她开始在社交网络上活跃。2016年,她出版了个人随笔集《赐我理由再披甲上阵》。2017年她开始在同名微信公众号上连载长篇小说《丢掉那少年》,今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作为一名90后的写作者,从第一本长篇小说《丢掉那少年》到最近正在连载的《我的约会Excel》,在她笔下的感情故事,有毫不避讳的犀利与现实,亦有一丝丝自嘲。“我们一直在讨论女性的出路在哪。这一代女性就是听着妈妈的话,看着《欲望都市》长大,她们不可能像上一代女性那么隐忍、甘于奉献,又不能真的毫无包袱地做自己——她们是矛盾体的存在,虽然我们写得很轻松,但我们背后的讨论心态一直是很严肃的。”

倪一宁

在采访中,她曾提到自己“很传统很严格的家庭长大,从小学奥数、学钢琴、练书法,没有周末的枯燥小孩”。

倪一宁说,自己不是一个松弛的人。“小时候上奥数班,从小学上到初中,没有天赋,但每周末都要去。学钢琴,学了足足十年,乐感很一般,但我觉得我得给爸妈和老师一个交代,所以是责任心让我在练。我的挫败感很漫长,我是一路被家长提要求长大的,后来成年了独立了,也很难轻易放过自己。自由撰稿一点也不惬意,你必须有强大的意志力,比如你得规定自己每天写多少篇幅。日本悬疑作家松本清张鼎盛时期一天要写9000字,东野圭吾一年要出四个长篇,这个工作量是很大的。我们作为普通小作者,你只能更自律,更勤勉。”

“所以你为工作做过的牺牲是什么?”

“因为我吃完饭,尤其是主食会犯困,所以我早上起来就喝一些营养冲剂或者咖啡,晚上也只喝茶或者吃点蔬菜,这样能保证一个正常的工作效率。”

“真的没什么从心所欲,写作也是工作,我也是被kpi追得晚上睡不着觉的人。但我不爱说这些。”

今年3月份,《丢掉那少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争议一直围绕着她,她的心态也变得更平静。“我觉得解释特别没劲,一句话,要么不说,说了就不要删,也不要解释——这是我今年对自己的期待。”

《丢掉那少年》

【对话】

澎湃新闻:你曾说写作是你的出口,能聊聊你是怎么开始写作的吗?你觉得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倪一宁:怎么开始写作的——就是小时候发现写周记对我来说是一件很轻松不痛苦的事情。当然,代价是我数学不好。

小时候它像一个情绪出口,当然现在写作对我来说是个工作。可能差别是,你在一个阶段会很热衷于反反复复写自己的情绪,然后过了这个阶段后,我觉得我本质上是喜欢观察和总结,然后写作其实是最后一个环节,就是记录下来。

澎湃新闻:《丢掉那少年》是你第一本长篇小说,背后是不是有你自己的故事在里面,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倪一宁:初衷是因为我太烦那种学生时代很纯真,成年以后很苟且的故事模式了。我想换个套路。它写的就是一群人从十五六岁,长到三十多岁的事。

我小时候觉得30岁是很大的年纪,中考高考的时候,你爸妈会说这是你人生转折点……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一副很着急慌忙的样子,女的好像要在多少岁嫁出去,然后我看到过无数的男的,说自己的理想是35岁前财务自由……我会想,这么着急要尘埃落定的话,你们以后干嘛呢。

所以我想看我笔下的主角,在30岁的时候叛逆。这其实本质上是写几个人——尤其还是女性——在中年来袭的时候,仍然转向调整自己人生的故事。她们的调整方向不一定是正确的,可能就是错了,但也无所谓,30多也还是很年轻啊。

澎湃新闻:因为“绿皮火车”的那段话,你曾经被网上很多人攻击过,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看网上攻击你的言论?

倪一宁:当时很委屈,因为我是真的没坐过绿皮火车。我也不理解春运,因为我是浙江人,大学在上海念,你说上海过年前回浙江这叫春运吗?

当时经历了委屈-愤怒-算了整个流程。关于网上攻击我的言论——我觉得骂就骂吧,网友记性也不太好,骂个三四天也就过去了。但我觉得因为讨厌一个人,搜罗甚至编造他以前的言论,想方设法让他变得面目可憎,这个比较危险。

澎湃新闻:能不能分享一下你毕业后的经历?平时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倪一宁:我毕业后就写小说啊。除了写作外……当博主算吗?

我过的是我小时候特别向往的生活。起床,上午做一些不费脑的工作,因为我醒得很慢,然后去健身房,中午吃点东西,通常不敢吃碳水因为怕影响下午的效率,下午跟晚上基本都是工作,有工作会议的时候就开会,没有的话有时候出去吃饭喝个酒什么的。基本不用跟我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基本不用处理人际关系。基本不用修正自己的生活习惯(比如我喜欢坐在懒人沙发上写东西)所以我觉得人生很公平,我一部分朋友发财了,而我获得了我想要的自由的部分。因为疫情原因,我今年花更多时间在家里,经常研究菜谱,我刚学做饭,但据周围朋友反馈,拥有巨大天赋,我很会总结菜谱,看哪一步可以省略哪一步是关键,我喜欢研究东西。

澎湃新闻:我一直在追你跟朋友合写的《我的约会Excel》,觉得快乐和轻松的同时,其实内心觉得很悲凉,你怎么看《我的约会Excel》这本小说?

倪一宁:我觉得我们只是在记录、总结85-95这一代“新都市人”的生活状态。

他们是传统跟都市的结合体:他们的父母是传统的,他们从小看的听的其实是西方流行文化;他们绝大部分来自于二三四五六七线城市,然后留在了一线城市。

我觉得这一代人很有趣。真的,95后跟我们又是另一种心境了。我们一直在讨论女性的出路在哪。这一代女性就是听着妈妈的话看着欲望都市长大,她们不可能像上一代女性那么隐忍、甘于奉献,又不能真的毫无包袱地做自己——她们是矛盾体的存在,虽然我们写得很轻松,但我们背后的讨论心态一直是很严肃的。

澎湃新闻:你会觉得爱情对于现在的都市女性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倪一宁:餐后甜品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健康,有人嗜甜,有人不那么爱吃甜的,也不是所有女的都觉得爱情那么重要吧。

我没觉得疲惫,只有工作让我疲惫。我觉得疲惫是因为把爱情看得太伟大了——当然我特别相信爱情,但爱情就是一种情绪,我很少听到有人说友谊让人疲惫,因为友谊是相对轻盈的松弛的关系,大家能理解它的来来去去。

爱情跟亲情老让人疲惫,是因为它们俩都是让人想对彼此做强行绑定的那种。

澎湃新闻:对于未来你有什么计划和安排?你会有职业焦虑吗?

倪一宁:经历了2020魔幻开头,不敢再说对未来的计划和安排。但接下来的工作规划倒是蛮清晰的。

会有职业焦虑,会想自己写不出来了怎么办,或者说,人类根本不看文字了怎么办——后来我跟朋友开玩笑说,那我就去当个母婴博主,母婴博主特别带货,特别挣钱。我可能是母婴博主里文字表达最好的。这个玩笑开了一阵子,然后我就不怕了。

我觉得所有人都焦虑,所有人都没有安全感,表达焦虑没什么了不起的,在焦虑的时候跟别人传递信心,这个比较重要。

澎湃新闻:豆瓣书评上有人说,“以为自己是当代张爱玲,其实是郭敬明”,对这种评价怎么看?以及小说里提到了很多奢侈品牌,是刻意的吗?

倪一宁:我觉得他们俩在各自身份里都挺成功的,说像他们都是太抬举我了。

小说里提到奢侈品这个事,一个是出于噱头,因为很多人就是会看到,然后被吓唬住,然后去搜,然后出于猎奇心态追下去……另一个是我觉得其实品牌或者说物质是为人物塑造服务的,比如说喜欢CHANEL跟喜欢Alexander Wang的女孩,大概率性格会不一样。再比如欲望都市里,你感觉Miranda就对物质需求不那么大,她结婚后就能搬去不那么时髦的布鲁克林,过非常人间烟火气的生活,而Carrie就是没饭吃也要买鞋的性格,衣服多到家里放不下,但就是存不下钱买房……这就是两种消费观乃至生活观。当然如果我们小说里出现品牌让读者觉得突兀,那肯定是我的能力问题。挨打要站直,不行要得认。

但我通常不爱解释这些。我觉得解释特别没劲,一句话,要么不说,说了就不要删,也不要解释——这是我今年对自己的期待。

澎湃新闻: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会想做什么职业?对自己人生满意吗?

倪一宁: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可能会想去读历史专业,然后一路读到PhD那种,然后可能留校,做个很安静的研究人员,那是我对平行世界里的自己的期待。

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我其实不爱复盘,我觉得就这样吧,我真的不是文艺的性格,我是一个非常务实的性格只是在做一个跟文艺相关的工作而已。我特别讨厌讲话云里雾里的人,我看到他们就会暴躁。我也不爱回看,我常常是写到哪个片段的时候才调取某一部分的相关记忆,像打开一个抽屉。但如果真要说的话,我不谈满意,我挺喜欢的。我有次看论坛上有人问,如果你穿越回去碰到十年前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态。

我真的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我应该会跟她说,我还挺对得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