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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荒寺,对现代“存在”的追问和反思

来源:新华日报 | 吴雨阳  2020年04月30日06:55

去年九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月落荒寺》。这部小说是当代作家格非的新作,以一段充满遗憾的男女情事为主线,细密勾勒出都市知识分子与时代同构又游离于外的种种众生相。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张光芒多年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对当代中国文学不断丰富和拓展的内涵,及其鲜明的时代性、艺术性和创造性有深刻的领悟和准确的把握。在《月落荒寺》入选“新华书房”2020年第一季度10本好书之际,新华云书房连线张教授,邀请他就书中所蕴含的人情人性及当下社会中现代人的精神困境进行了解读与评析。

新华云书房:张教授,您好。小说《月落荒寺》围绕主人公、北京五道口某理工大学老师林宜生,讲述了都市文人群体的交友圈子及其庸常生活。您认为,对于这些人的状态,《月落荒寺》的表达有何特色?

张光芒:在我看来,林宜生虽然像很多知识分子题材小说描写的那样,在身份上仍然可视为比较典型的当代知识分子形象,但在这部作品中,他更多地表现为一位有些体面的中产阶级。

人们习惯从个体与环境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等方面来分析知识分子的性格特征及其典型意义,但在《月落荒寺》中,这两个方面的矛盾的发生形式及其内在逻辑有了新的审美变化。林宜生等人身上凝结的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知识分子的处境,并未产生过多少与“骨感”现实相冲突的“丰满”理想,可以说,现实不但没有撞击他的理想,反倒成全了他,因此价值认同的矛盾也不再那么明显。

新华云书房:《月落荒寺》是如何通过叙述当下日常生活,对人生和社会进行隐喻的?

张光芒:作为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重镇之一,格非既有强大的审美叙事能力,又是独树一帜、后劲十足的思想型、探索型作家。内隐的先锋气质、探索性审美追求、精神分析学的视角,使得作家对个体在社会历史文化发展中的生存状态进行摹写时,不单写其精神奴役的创伤,更写其精神与现实冲突之下的迷茫、慌张乃至荒凉,揭示平淡细节背后命定无常的暗潮汹涌。这一点在《月落荒寺》中表现得更为深邃圆融,在这里我们看到,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生活轨迹,实际上却是命运之手和时代风云交际的一个个暗藏杀机的节点。

马尔克斯在谈到《百年孤独》时,认为没有什么魔幻,他只是书写了拉美的现实,拉丁美洲的现实生活本身就是魔幻式的。无独有偶,在《月落荒寺》的文学世界中,任何人、任何事物都难以摆脱资本的控制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网罗,即使是音乐、情感、茶艺、宗教,它们的超越性也一一遭到解构。而女主人公楚云看似行迹离奇,她却不伪饰、不自弃、不背叛,不受观念、概念的束缚,拥有最真切的生命感和自我意识,最为了解自己生存的基本状态。格非娴熟地运用互文、意象、复调等叙事手法和策略的“精神分析”型命运叙事,引领读者生发出具有哲学意味的关于人的精神、人的存在的追问与反思。

新华云书房:格非曾表示,《月落荒寺》中“安排了很多埋伏,花了很多的心思”。在您看来,《月落荒寺》中有哪些精细的谋篇布局?

张光芒:《月落荒寺》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格非小说追求意象串连、情感流动、内在象征的结构艺术。它不追求表层结构的完整与明晰,而强调多元叙事与复杂生活之间的契合。仔细阅读体会,我们会发现,小说叙述精细地建构起了存在本身完整的内在逻辑。叙述者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统一性,打破生活表象推演的顺序,正是为了揭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及其来龙去脉。

比如,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每当他想弄清楚这个四月的午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首先或最后出现的,始终是她在窗口的凄然一笑。”表面看来,这般描写带有一定的神秘性,甚至让人难以捉摸,但这其实非常符合林宜生与楚云各自的性格逻辑,也契合他们二人关系的发展过程。那天林宜生出门前服用了抗忧郁的药,楚云起身打了一个电话,再加林宜生午后的情意迷离,不免让人感到一种真实与梦幻的错乱。《月落荒寺》中,许多这样的小小细节在不经意间就勾连起前因与后果,充满着美学上的微言大义。

新华云书房:格非曾表示,从《江南三部曲》到《望春风》,再到《隐身衣》《月落荒寺》,实际上是“对整个中国社会的一种持续的思考,当然也有一些区别”。请谈谈其中的意蕴。

张光芒:从《江南三部曲》到《隐身衣》与《望春风》,格非笔下的知识分子不再被赋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品格,更多呈现为谭端午(《春尽江南》)那般困顿、虚弱、无奈的状态。而《月落荒寺》则更将这种思考推进到当下,撕开艺术策展商、“骨灰级”古典音乐发烧友、杂志总编兼乐评人等的生活那层想象的保鲜膜,打破了资本神话光鲜亮丽、雍容典雅的滤镜。其对乡土书写的有意游离、对都市中产文人圈生存情态的揭示、对艺术审美纯粹性的坚守、对个体精神种种虚无状态的探照和解密,相较前作,进一步深化了小说文体思想意蕴、艺术追求的厚度、广度、深度与高度。

生年不满百,长怀白日梦,更兼千岁忧。梦中何求,何以解忧?文本透出这样的讯息:生本荒凉,生的最终意义不是占有、获得、充满,而是感受并且确认自我的存在,反驳符号化、同质化、概念化的生活模式与幻影,对抗无视与遗忘。这也许正是“月落荒寺”这一书名的密码:“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