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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瘟疫与文学记忆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 吴岳添  2020年04月27日08:52

巴黎被称为时尚和浪漫之都,因为法国盛产香水、时装和葡萄酒,其实它在19世纪大改造之前远非如此。法国诞生于843年,也就是我国的唐朝末年,在整个中世纪都战争不断、环境恶劣。中世纪流行的瘟疫源自中亚,1347年被十字军带到了意大利,第二年从马赛登陆,立即席卷了整个法国,到处尸骸遍地、惨不忍睹。这场瘟疫使法国人口减少了3/4,欧洲死了2500万人,被欧洲人称为黑死病。

黑死病的源头也来自流行于野生啮齿动物的疾病,只是以老鼠和跳蚤为媒介传染给人类,所以被称为鼠疫。鼠疫杆菌直到1894年才被发现,中世纪的人当然对鼠疫的传播途径一无所知,反而出于迷信把猫当成女巫大肆屠杀,极大地加速了老鼠的繁殖。

法国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法国人对瘟疫的危害可谓刻骨铭心。但是他们没有从正面吸取教训,反而认为洗澡时毛孔张开、容易染病,要靠皮肤的污垢来保护身体,因此养成了不洗澡的习惯,身上的异味则用香水来掩盖。中世纪的卫生条件极差,就连凡尔赛宫里都没有厕所,国王路易十四也几乎从不洗澡。巴黎街道上随地便溺、污水横流,如此糟糕的环境终于使黑死病在1720年卷土重来,由此造成的马赛大瘟疫夺去了10万人的生命。

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巴黎,在巴尔扎克笔下还是贫富悬殊的地狱。饮水的污染使霍乱于1848年和1855年两次在法国流行,人们终于不得不开始注意公共卫生,也逐渐认识到洗澡的重要性。为了改变恶劣的居住环境,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拿破仑三世上台后实施城市改造工程。1853年6月,乔治-欧仁·奥斯曼(1809—1891)受命主持巴黎的大规模改造和扩建工程。他大力拆除陈旧建筑,迁出造成污染的企业,只留下奢侈品与精品行业,修建了长达90英里的宽敞大道,沿途像香榭丽舍大道那样一览无余。大道两旁广种栗树,春季花开,秋季叶红。郊外的不毛之地被改造成具有“城市之肺”功能的布洛涅林园,市内大片的公园、广场,以及歌剧院、音乐厅、大商场、饭店和延伸到人行道上的咖啡馆,成为市民的娱乐和休闲之处,使巴黎呈现出一派现代大都市的繁华景象。为了解决饮水和环境污染问题,奥斯曼亲自决定在街道的煤气灯下安装小便池,并且兴建了下水道工程,组织市民到下水道里参观游览,可见下水道工程的规模有多么庞大。

瘟疫留给法国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文学作品中自然会有所反映。例如17世纪著名的寓言诗人拉封丹(1621—1695),就写过一篇寓言《患瘟疫的野兽》;作家维克多·阿兰古尔(1788—1856)创作了《高利贷者或篡夺和瘟疫》(1833)等历史小说和《黑色的瘟疫》(1845)等历史悲剧;罗曼·罗兰(1866—1944)的小说《哥拉·布勒尼翁》的主人公经历了种种磨难,在瘟疫中死里逃生等。

加缪(1913—1960)的《鼠疫》(1947)是描绘瘟疫的代表作。小说讲述20世纪40年代,阿尔及利亚奥兰城里鼠疫肆虐,城门被封锁后与世隔绝,人们惊恐万状。医生里厄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带领一些道德高尚的人组成了志愿防疫队,日夜抢救病人,坚持战斗了七个多月。尽管有人染上鼠疫死去,但是他们最终获得了胜利。小说反映了加缪对反法西斯斗争胜利的信心,它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战胜瘟疫本身,从广义上体现了人们对荒诞命运的反抗。

《屋顶上的轻骑兵》(1951)是法国作家季奥诺(1895—1970)的代表作。19世纪中期,为了解放奥匈帝国统治下的祖国意大利,25岁的骑兵少校安吉罗·帕尔迪加入了烧炭党密谋暴动,因被人出卖而被迫流亡到法国并受到追杀。在逃亡时,他无意中闯入了霍乱流行的普罗旺斯地区。他不顾一切地努力抢救病人,却在饮水时被污蔑为向水里投毒,因此受到坏人的攻击和威胁,不得不躲在被废弃的房屋里,成了在屋顶上流浪的轻骑兵。小说在1995年被搬上了银幕,与加缪的《鼠疫》一样,它的意义超越了对霍乱本身的描写,揭露了人们自私贪婪的本性。

瘟疫一次次降临和消失,但是在人们的心灵和文学作品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正如加缪所说的那样:“人类在这场病毒和生活的赌博中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