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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共同期待一个新的春天——访作家李修文

来源:文艺报 | 李晓晨  2020年04月03日06:23

时间来到4月的开始,在湖北武汉,人们正在为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做着最后的准备。东湖边的各种花木次第抽芽、绽放,预示着又一个春天如约而来。然而,就是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一场由新冠肺炎引发的疫情猝不及防地改变了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于这个春天,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

湖北省作协主席、作家李修文就生活在这座城市中,这段日子他和每一个普通的武汉人一样经历了从“不知发生了什么”到“战疫情”的惊心动魄,从听号令宅在家中到后来下沉社区服务他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开始不断地思考:面对疫情,人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接下来我们又应该为这个社会多做些什么?

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的日常生活

记 者:从疫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首先我想问问这段时间您的日常生活大概是怎样的?

李修文:实际上,我的日常生活并未太多偏离疫情发生之前我的个人规划。疫情之初,大量的时间还是用在了读书和创作上。今年,我要在《当代》杂志开设一个谈论中国古典诗词的专栏,还要写作一部电视剧,原本就打算在过年期间完成剧本大纲和分集梗概,现在看来,都已经完成了。但是,这些刚刚经历的日子,仔细想来具有特殊的意义,不仅是我,每个身陷疫情中的人都一样,我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的日常生活,本质上,它们其实就是调整和重建:我们在抗击疫情的同时也调整和重建了自己的生活。

记 者:这种调整和重建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能量,那么对您来说,不管是实际的生活状态、情绪,还是阅读、写作等等,这次疫情带来的最大改变是什么?

李修文:要想梳理清楚自己的改变,我估计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才能得出结论,这也是这次疫情不同于别的疫情之处。我们的诸多方面都在相当长时间里、在疫情持续的行进中接受了考验。而且经此一役,我们也应该对它有重新的认识:就一个个体而言,如何抚平伤痛,如何重建生活?我觉得一个写作者应该跟随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时刻。

对于我来说,我最有感触的,便是勇气的建立。你要冷静地首先去尽一个人的责任,去掉虚饰,更诚实更有力地去面对疫情;作为一个写作者,你如何坚持尊重文学规律,用好自己手中的笔。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否可以为这个社会多尽一份力所能及的责任?我想,这些都需要我们进一步的思考。

记 者:现在疫情逐渐好转,我们也看到湖北和武汉已经开始逐渐为走上正常的生产生活轨道做着各种准备,应该说这是特别来之不易的。就您所看到的和体验到的,目前大家对生活的重新启动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李修文:一方面,我当然和所有武汉人一样,为武汉逐渐正常起来而喜悦,但老实说,我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据我所知,太多人正在谋划着如何去迎接春天的最后部分,甚至正在谋划着通过一场狂欢来摆脱之前的抑郁,但这正是危险所在。疫情的烈度虽然降低了,但它还将在很长时间里伴随着我们,我们是从这场疫情里走出来的人,不能再将它带给我们的教训丢弃在一旁了。

作为真实的人参与抗疫,也获得了更丰富和切实的体验

记 者:除了宅在家里之外,在疫情的后半段您就下沉到社区去了,能不能谈谈你们每天的工作是怎样的?

李修文:不仅是我,据我所知,湖北省的许多作家,在第一时间就下沉到社区去从事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而且,我们这边有个特殊性,就是因为身处疫情中心,很多作家本身就是医护人员、警察和社区工作者,所以他们一直战斗在第一线。就我个人来说,开始天天在家里,后来就想看看能不能也出去做点事,所以就出去了。一开始,我的工作和别的下沉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区别,分配给你什么,你就去干什么。后来,因为湖北省作协对口支援的小区规模不小,有2000多户,各种基本生活物资相对匮乏,我的工作就变成了以筹措物资和隔离用品为主,就是去想办法弄来口罩、防护服和米面油这些。虽然涉及物流问题,弄到任何一点东西都很艰难,但是成就感也很大。在写作者这个角色之外,毕竟我们作为真实的人参与了对疫情的抗争,我也获得了更为丰富和切实的体验。

记 者:的确,身处疫情中心首先你要尽自己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责任,然后才有其他身份。我看到很多湖北作家包括作协、刊物的朋友,都参与到了这场抗击疫情的战争中。在疫情发生的前后,湖北省作协都做了哪些工作?

李修文: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就是湖北作家在整个灾情期间,该坐着的时候坐着,该站起来的时候全都站起来了!就湖北省作协而言,我们的工作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组织,二是引导。疫情一开始,我们就组织了全省100多位作家参与的主题文学创作计划,如前所说,因为身处疫情中心,很多作家战斗在抗疫第一线,所以许多作品都充满了最真切的处境和细节,既饱含热泪,更饱含尊严。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始终注意对作家创作的引导,那就是,从根本上要使你的创作对得起死难者,对得起守卫者,所以,对于一些重点的题材,我们特别派出了重点作家,在相当早的时候就深入了进去,在对采访、对创作的讨论等方面,我本人也参与了进去,这些作品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作为结果呈现出来,但我对他们的这些成果充满了信心。

一个作家的尊严,就是在作品中建立人之为人的尊严

记 者:我看到您还主编了一本《战“疫”书简》,引起了比较大的反响,这本书的特别之处是写信的既有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社区工作者、记者、志愿者,也有坚守在家牵挂亲人的父母、孩子和友人;既有武汉本土的作家,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教授、导演、主持人、科普工作者等。当时怎么想到主编这么一本书,有没有什么细节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李修文:我自己这些年的写作,正是得益于和普通人的相逢与相互见证,毫不夸张地说,通过他们,我感觉一个时代内部的人格力量浇灌到了我身上,既改变了我的字词,也改变了我的人生,所以,去跟随普通人的心灵,于我而言大概就是一种最朴素的直觉。在社区下沉的时候,每天让我感动的事情太多了。就说我那个社区的书记吧,之前我们就加了微信,她的微信头像也用美图软件修过图,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风雪中从大货车上往下搬菜,本人和头像完全判若两人。后来我才得知,疫情一发生,她就没回过家,而她是个单亲母亲,孩子的情况如何她根本顾不上。于是我就问她,你给孩子写过什么东西吗?没想到她还真的在微信上给孩子发去过一封短信。现在,这封短信就收集在我主编的这本书里。

若干年后,我们和下一代如何共同回顾这场疫情,共同回顾我们在这场斗争中所亲手捍卫的希望与尊严?我觉得,这些普通的书信即是最好的凭证和纪念之一。古人说“以诗证史”,这些信背后是一颗颗心,它们同样具有证明历史的力量,我本人也从这些信中再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内部的人格力量。

记 者:这次的新冠肺炎疫情对很多人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作为一个身在武汉的作家,您将来会不会写一些文字呢?文学该如何面对这次疫情?

李修文:事实上,我在之前写下的关于古诗词的那些文字中,已经触及了这场疫情。比如我看见了一个女儿追着车叫妈妈的视频之后,情难自禁,就去梳理了古诗词中关于母亲的作品,写了一篇《致母亲》,已经在《芙蓉》杂志上发表,后续还会有一些以这场疫情为背景的文章发表出来。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定会在写作上正面进入这次疫情,确实也思考了很多,如此真切的体验,如此巨大的冲击,我不可能不去思考它。但是,一个作家的尊严,就是在作品中建立人之为人的尊严,这种建立既包括你如何更深入地去体察、去将心比心,更包括你是否有能力建立与社会重大事件相匹配的美学和叙事。所以,如何去写这次疫情,如何写得更好,会是一个我长期思考长期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