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提起女翻译家杨苡，读者总会想起她的经典译著《呼啸山庄》。我与《呼啸山庄》颇有缘，最近几年淘到三种版本：平明出版社1955年6月1版1印；江苏人民出版社1980年7月1版1印；译林出版社1990年8月1版，1998年3月4印。最后一本中附有《〈呼啸山庄〉再版后记》，译者写道：“更想起巴金先生和已经辞世的与我始终缘悭一面、却仰慕已久的汝龙老师。”时隔多年，重出《呼啸山庄》，杨苡为何念念不忘巴金？《雪泥集——巴金书简》（收入60封巴金致杨苡信札）为读者留下雪泥鸿爪。

巴金在致杨苡的信中首次提及《呼啸山庄》，是在1945年7月7日：

你要译W.H.，我很高兴，这书你译出后，一定要寄给我看，我会设法给你印。你可以驾驭中国文字，你的译笔不会差。你慢慢吧，我不会使你的努力白费。

《呼啸山庄》的英文名为Wuthering Heights，因此巴金在信中将其简称为“W.H.”。当时受到巴金、沈从文两位先生的鞭策，年轻的杨苡在二女儿出生后，便想“重操旧笔”，打算好好译出《呼啸山庄》。巴金为此而感到高兴，表示将帮忙出版《呼啸山庄》。他的承诺能否及时兑现呢？这取决于杨苡翻译的进度与质量。可是直到1953年，杨苡才有充裕的时间翻译《呼啸山庄》。是年7月25日，巴金致信杨苡，督促其认真工作：

你说要译W.H.，我希望你好好地工作，不要马马虎虎地搞一下了事，你要是认真地严肃地工作，我相信你可以搞得好。但已出的两本书都差。

信中提到的“已出的两本书”，杨苡追忆说是“都在平明出版”的《俄罗斯性格》和《伟大的时刻》。《俄罗斯性格》印于1953年4月，的确是平明出版社所出，而《伟大的时刻》直到1957年才由新文艺出版社首印，倒是杨苡翻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永远不会落的太阳》，早在1951年就由新文艺出版社印行。巴金认为《永远不会落的太阳》《俄罗斯性格》译文不佳，所以提醒杨苡要认真严肃地译好《呼啸山庄》。从译著的选材到出版审阅，巴金先生都十分关注，他在另一封信中写道：

我去北京，临行前见到你给汝龙信，顺便写几句答复。《咆哮山庄》稿将来由平明转给新文艺审阅，接受与否由新文艺决定。不过据我看，新文艺大概会接受的。新的批评W.H.的文章可以附进去，其他的应俟新文艺直接写信时复信接洽。诗不必附入，我想新文艺不会同意的。这不是在出全集。这些事汝龙不能决定，我也不能决定。新文艺有它自己的编辑方针，不受平明任何拘束。

《咆哮山庄》（梁实秋译名）就是《呼啸山庄》。梁译本先出，所以巴金称其为《咆哮山庄》。《雪泥集——巴金书简》中标记这封信写于1958年。结合手中的实物可知，杨苡译《呼啸山庄》初版初印于1955年6月，由平明出版社出版，而不是新文艺出版社。其文字部分，除去正文，仅附录《关于艾米莉·勃朗特》，未见任何诗作、评论作品。1955年12月，平明出版社向巴金发去公函：“我社呈请公私合营，业经上级批准，自本年12月1日起并入新文艺出版社。”（周立民著《巴金与平明出版社》）查找出版实物，笔者未发现新文艺版《呼啸山庄》。所以笔者以为这封信应写于1954年下半年或者1955年上半年，而不是1958年，巴金已知出版社合并事宜，因而告知杨苡。巴金明确不会干涉新文艺出版社的出版方针，但是估计新文艺出版社会接受译稿。不知何故，最终还是平明出版社抢先印行了《呼啸山庄》。

“文革”结束后，巴金又多次与杨苡谈到《呼啸山庄》。他在1979年1月19日致杨苡的信中表示：

我赞成你早日把《呼啸山庄》交给江苏人民出版社。一本名著有两种译本是可以的，不能因为一家出版社不要你的译本，就给判处死刑。《呼啸山庄》中译本我只有一册，送给你吧。

杨苡认为《呼啸山庄》隐没多年，经过考量，便想请上海译文出版社重印该书，但上海译文社选用了方平的译本。巴金鼓励杨苡尽快联系江苏人民出版社，又将自己收藏的平明版《呼啸山庄》寄赠给她，以便再版。是年底，杨苡译《呼啸山庄》即将付印。12月5日，巴金致函杨苡：

等着读你的《山庄》，多写一点，或多译一点，也好。

12月28日，巴金已经重阅《呼啸山庄》，回函杨苡：

《呼啸山庄》印得差一点，可惜。不过印出来了总比不印好。

江苏人民版《呼啸山庄》的版权页，标明其印刷出版时间为1980年7月。这一版本《呼啸山庄》分为精装本与平装本。巴老所见当是平装本，所以感觉“印得差一点”。平装本印数高达35万册，笔者所藏精装本仅印8000册，封面为硬板，书脊为布面，装帧考究，印刷精美。

前后30余年，巴金始终关注着杨苡翻译《呼啸山庄》。出于对巴金的崇敬，对《呼啸山庄》的喜爱，2017年9月，笔者托一位如皋同乡请杨苡先生为我所藏《呼啸山庄》和《雪泥集——巴金书简》签名留念。她欣然应允，分别写下“彭伟文友藏书”“彭伟文友存书”。杨先生一直爱护年轻读者，正如巴金对她的关爱，杨先生为我的藏本题字签名，成为《呼啸山庄》中一段优美的画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