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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平与萧军萧红二三事

来源:北京晚报 | 萧耘 王建中  2020年03月31日08:59

鲁迅、许广平与周海婴

1934年春季萧军萧红离开哈尔滨前合影

2008年8月5日,在上海召开了“纪念许广平先生诞辰110周年暨《鲁迅全集》出版70周年纪念”大会,受周海婴和马新云老师的邀请,我们夫妇(注:萧军女儿、女婿)莅临大会。发言的资深专家很是不少,但我们也得到了几分钟的表述机会,看似“挤占”了与会者的专业发言的宝贵时间,但会后老人们表示“不亏”,因为我们所讲的有关许先生的故事都是与会者听都没听到过的,绝对是独家深藏之史料。我节选一段讲给读者们,希望从中能更多地认识一下这位为中国的文化事业默默奉献、牺牲了一生的了不起的女性——许广平。

人们常说,了解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德性操守,要“取人以大,观人于微”。

许先生的“大”,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她特殊的无可替代的贡献与牺牲精神,中外专家、学者们都有着精彩的论述。我要提供给大家的,是同样不可忽视,一定会引起诸位关注的几件事情的细节。

珍存鲁迅致二萧书信

1937年,当萧军和萧红离开上海,前往武汉与胡风先生编辑《七月》的时候,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鲁迅先生写给他们的五十几封信件如何安置?他们认为:虽然收信人写的是他们的名字,但是这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却不仅仅属于他们个人,而是属于全中国的青年,属于全中华民族。不能让鲁迅先生的这份心血,由于他们个人命运的未卜而遭遇到不测。

于是,他们就抄清了一份信稿,带在了自己身边,而先生的手迹原件,他们严密地包裹好,交给了许广平先生保存。他们坚信,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许先生都会为鲁迅先生而战,为中国的新文学的进程而战,决不退缩。

大家如今所看到的鲁迅致萧军、萧红的信件完好无损,一封也不少,在所有的信件中,它们的研究价值也是极为厚重的。这,就是许广平先生的功劳。萧军与萧红是不是该向许先生表示感谢?广大的读者、研究者是不是该向许先生表示感谢?

流传至今的二萧照片

萧军与萧红在离别上海之前,不仅仅是安置好了鲁迅先生的信件,作为一对儿很有才华的左翼作家,他们也有自己割舍不得的、很有保留价值的心爱之物,比如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由哈尔滨带出来的私人照相集,比如青年爱国者、挚友们的信件(其中有的战友已经牺牲了),又比如他们成名作的手稿等等。这些不能都带在身边,可是在那兵荒马乱的动荡年代,又能交给谁呢?他们唯一可信任、可托付的亲人,唯有许广平先生了。

如今,凡是大家所看到的萧军与萧红的珍贵历史照片,无论是在图书里,还是在画报、刊物上,还是在影视纪录片或访谈节目里所使用和展现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一张不是出自萧军与萧红的私人影集。而这私人影集,就收藏在北京的鲁迅博物馆里,继续频繁而精彩地发挥着它们的社会作用,这是萧军与萧红本人当年决不会料到的。许广平先生受他们之托,一丝不苟地履行承诺,克服种种困难保存下这批珍贵史料,萧军与萧红是不是该向许先生表示感谢?广大的读者、研究者是不是该向许先生表示感谢?

金剑啸烈士的遗物

青年萧军在哈尔滨时有一位挚友叫金剑啸,是位极有艺术天才的、优秀的中共地下党员。他原本也想和萧军他们一道去上海,继续深造学习绘画,但是就在临出发的前几天,他却忽然说不去了,说是因为生病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无法安排。就在与挚友依依惜别的那天,金画家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仓促为萧军画了一幅油画肖像,说就算是“弟兄们的一点纪念吧”——虽然画家自己并不太满意这未完成的作品,认为还可以画得更好。没想到,这就是萧军与挚友金剑啸的永别。

1936年,在上海的萧军与萧红忽然听到从故乡传来的不幸消息——金剑啸被日伪反动派杀害于齐齐哈尔!他为了保护同志,保护组织,受尽了酷刑,却宁死不屈,大义凛然。

金剑啸慷慨就义的时候,年仅26岁。他在哈尔滨的家人并不知道他的牺牲,是战友们趁着黑夜偷偷地掩埋了他的遗体,连一块墓碑也没有留下。其实,当初他临时不去上海,主要也并非是家事所缠绕,而是地下党组织正需要他。在“生”与“死”的考验上,他毫无犹疑地、毅然地做出了一个真正共产党人应该做出的抉择。

“文革”后,当我们夫妇终于有了机会,捧着鲜花,随着金烈士的遗孤——金伦大姐,前往齐齐哈尔扫墓的时候,作为画家的金烈士,几乎没有任何遗物留下,只有一张放大的照片,面对着前来看望他的人们:烈士微笑着,是那么样的潇洒、那么样的英俊、那么样的正气无限……

我为什么要提到这么多的往事呢?目的在我下面要讲的故事。

事情就有这么巧,“文革”结束后的一天,我受父亲委托,去北京鲁迅博物馆借资料,馆里没把我当做外人,居然请我进了文物库房。我仔细地翻看着,不但发现了由许广平先生保存下来的两萧那些私人照相集,还看到了一个用发黄了的旧报纸包裹着的东西,一尺左右见方,掂一掂,不够沉,不像是书。摸一摸,像是镜框之类,却没镶嵌着玻璃。陪同人员也不清楚里面包着的究竟是什么,打开来看看,哇,正是我上面说的那幅金烈士为萧军画的肖像!

虽然这幅画与鲁迅先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连,更没有人知道它背后的故事,但这是烈士留给我们的多么稀罕的念想!然而,它在库房里默默无闻地沉睡了几十年,始终没有机会与民众见面。如何才能把这件可珍视的“死”文物,抢救过来成为“活”文物呢?这于国于民都是极有意义的,也是我们为金剑啸烈士能做的、也必须要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否则,想想心中就会很惭愧,就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着你的心。

2007年,机会来了,萧军百年诞辰纪念大会在北京召开,我们就请由中国现代文学馆出面,向以孙郁馆长为首的、通情达理的北京鲁迅博物馆商量借出了这幅金烈士1934年的画作,供大家观赏。这是烈士留在世界上的唯一作品,也是烈士牺牲七十多年来,他的名字第一次如此隆重地、闪光地出现在首都的文化殿堂,被后人们所认识和景仰。

那么我们应当感谢谁呢?萧军萧红应当感谢谁呢?金烈士的家人们应当感激谁呢?齐齐哈尔西满烈士陵园应当感谢谁呢?当然是许广平先生。是许广平先生经历了千辛万苦,总算是将这幅唯一的烈士遗作带到了北京,我们全家人对许先生始终是心存感激之情的,金剑啸烈士的家人们也感同身受。今天我终于有机会说出了这感激的话。

夹在鲁迅书简中的小报

二十年前,当我们夫妇着手编辑900万字的第一版《萧军全集》的时候,困难自不必说,遗憾也是大大的有。特别是1939年成都鲁迅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大会的一批历史文献资料,查找起来很困难。在我父亲萧军的日记里,有记载说当时曾写信给上海的许广平先生,及时汇报了纪念大会筹备的情况。还有不记得是在哪里,我们还看到过这样的文字,说由于反动派的迫害,鲁迅先生的家人快要被饿死了,所以要赶快发起一个募捐活动,救助在上海生活极度艰难的许广平、海婴母子……这文字,使我们心恸,难以忘记。

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些材料呢?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啊!当年萧军写给许广平先生的信,可能会被留存吗?我们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天下事,真的是有期待,就有可能得到收获!

2006年,就在《萧军全集》即将结稿的时候,好友张浩清从上海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惊喜。她的友人方虹,送给了我们一本意想不到的书——1937年由上海三闲书屋印制岀版的、中国装帧式样的、有藏蓝色布封套的《鲁迅书简》选集。书中,除却选有鲁迅先生生前致萧军和萧红的信,更可贵的是,书中还夹带了一张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小报,是《文艺新闻》第三号鲁迅先生逝世三周年特辑。而这其中,竟节选了萧军当年写给许广平先生的信,包括向上海的朋友们报告成都筹备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三周年的情况种种,其中就提到“……一面募捐寒衣,一面筹一些先生的文化基金”。嘿,这正是我们千思万想多年来盼着得到的信息啊!

事隔近乎70年哪,这张报纸比我们的年纪都大,亏得方虹的父亲——上海文化局的方行老局长,这样精心地保存了这张小报,并且有意识地归类安置在了鲁迅先生的书简集里,为后人的研究默默地铺着路。我们致谢方虹说:“这真要感谢您的老父亲,我们虽然没有这荣幸与老人相识,却得到了他老人家‘辛劳’的成果,真的是很幸运!……再次谢谢你,谢谢张浩清,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想想都很快乐!再到北京,请到我们家来喝酒,一言为定!”

如果当年,许广平先生没有把萧军的来信及时在报纸上发表的话,我们又该当如何?

至少,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萧军全集·书信卷》里,这封三十年代信的片段,就为研究鲁迅先生多了一份难能可贵的重要信息。许先生功不可没,是不是应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