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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铿:从“铁笼”中呐喊

来源:文学报 | 刘天艺  2020年03月16日09:17

“左联五烈士”之一冯铿的名字,对一般人而言可能比较陌生,这个名字被后人及文学史提到,往往是由“左联五烈士”“柔石的爱人”等一些列文化符号所带出的。用话剧《作家在地狱》来刻画这样一位“不太广为人知”、资料不多的女作家时,无疑是具有难度的。与其他著名作家相比,冯铿的作品和关于她的研究存在明显体量上的差距。我想,这大概是编剧选取了狱卒曹汉民的视角来进行叙事的一个重要原因。

话剧的名字应该是取自冯雪峰在五烈士牺牲后以读者来信的形式在《文艺新闻》(1931年3月30日第3号)上发表的《在地狱或人世的作家》一文。这部作品截取了冯铿从入狱到就义的一段经历,某种意义上回避了全方位塑造冯铿个人史的创作困难,也让观众获得了观察“左联五烈士”的另一种视角。

“左联”的全称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于1930年。其成立时的部分名单:鲁迅、蒋光慈、钱杏邨、冯雪峰等,都是后来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名字。而五烈士是鲁迅身边的年轻人,怀着对文学的热爱,对崇高理想的追求加入“左联”,经验和能力还需要锻炼。然而,这也正是他们最令人扼腕的地方——五位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年轻作家早早地失去了生命。

在这样的背景下,把焦点集中在五烈士中唯一的女作家时,话剧的主题和风格都是沉重、惨痛和悲愤的。舞台限制在一个狭小的半开放式铁笼中,虽谈不上新颖,但巧妙地形成了“看与被看”的关系。在鲁迅的小说里,“看与被看”构成了常见的深层人物关系。一方面是麻木地看别人悲惨遭遇的人,另一方面是也被看的麻木的人。话剧中,看的一方是狱卒曹汉民,冯铿的举动、思想、经历和结局是通过他的视角来完成的。但他同时也是被看(观众)的一方,在铁笼之外,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曹汉民在与冯铿的接触中所发生的变化与选择:曹汉民是个“糊涂人”,狱卒之于他仅是一份职业,甚至这个职业的获得也带了几分不光彩——因为曹的姐姐是熊司令的情妇,才让学历不够的他获得了这份工作。开始之时,曹汉民还不太能适应监狱中“规矩”“人情”和许多复杂的人际关系,对囚犯也没有溢出职业以外的感情,直到冯铿入狱才使他发生了一丝松动。促使他发生变化的原因:,一方面是他的老乡以报恩为由,要他对冯铿予以照顾;另一方面,冯铿关于堕胎、卖子等题材的小说,使曹汉民不禁联系到姐姐可能要面临的遭遇(事实也确实如曹汉民担心的那样发生了)。由此,从保持狱卒的冷漠到主动搜寻冯铿的作品、了解冯铿的过往,他逐渐看到了自己不曾关注过的社会的另一面,对冯铿产生了同情。

只有真正见识过死亡的恐怖,人才会发生彻底的震动。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这可怕的场景一定会触动他的内心。促使曹汉民真正认识到环境的荒谬与可怕的,是他得知36名囚犯没有立即枪决仅仅是因为姐姐的一句话,后来,又因为他给冯铿提供纸笔的事情东窗事发,导致另一位“无辜”的女囚犯带着身孕被熊司令枪杀。至此,监狱于他不再是工作的场所,也成为了牢笼,他感到迷茫、痛苦、恐惧。然而,对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而言,内心即便再风起云涌,再怎样动心忍性,现实中,能做的也仅仅是对冯铿“好一点”。

剧中冯铿承担了衬托曹汉民角色的作用,但这并不影响表现她高贵的品格。当曹汉民哀求冯铿胡乱供出鲁迅的地址或写出认罪书时,她选择了拒绝,尽管她知道这是自己求生的最后机会,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我们在回溯烈士们就义的现场时,往往因为距离感和历史感而对这种在场性缺乏深刻的体会。实际上,当人真正面临生死抉择时,多少人会选择苟活?这也是烈士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冯铿死后,曹汉民有一段长达数分钟的夸张表演:他将从一开始就布满舞台的白纸团成团,塞到几面铁笼的铁丝网孔中,大喊“作家命丧龙华”。我的理解是,这段表演象征他将烈士就义的消息传到了外界。因为历史上“左联五烈士”之死的报道十分艰难曲折,因为是毫无道义与名目的处决,当局严禁媒体报道,相关刊物报道此事,甚至面临着印刷厂无人敢印的处境。最后,是鲁迅先生通过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在国外发表了其撰文的《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现状》才公之于众。和我一起看剧的友人则提醒我另一层象征意义:在血腥的屠杀场,挂在铁笼上的白纸就像一个个灵魂,惨白阴森,死去的作家们都是在最好的年纪,他们的人生还像一张白纸,等待着更多的经历去将人生丰富,但就这样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