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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鼐大学时期的非常春节

来源:人民政协报 | 杨建民  2020年01月23日08:56

孙中山在1912年1月1日临时总统就职仪式后,发布的第一道政令便是《改用阳历令》,并要求以后以此日为元旦。可是,大约考虑到民间不易整体改观,不久又提出“新旧两历并存”。这样一来,年就有“新旧”之别。政府提倡新历(公历),民间看重旧历(阴历),在不同部门,实施起来就有些尴尬的情形。为扭转这种局面,1929年时,国民政府甚至发布政令,严厉禁止过旧历元旦。民间和政府之间,就再次面临现实和理想的冲突。

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夏鼐在燕京大学、清华大学读书期间,正是处于中国各种观念激烈碰撞,甚至影响到各项政令发布的特别阶段。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到过新旧“年”时的状态。

1931年

1930年,夏鼐考取了燕京大学,所以,1931年的元旦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当天日记中记录了新年元旦的情形:“1月1日星期四。社会纪事:蒋介石颁布御用的国民会议及‘皇恩浩荡’的大赦令。昨天在城中三海公园(即中南海公园)跑了半天,很觉疲倦,今天9时才起床。从窗口望出去,雪已停了。可是满地的积雪,已厚数寸,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云密布着;邻近的西山,已笼罩在模糊不明的薄暮中了。”

这个“年”夏鼐是在燕京大学度过的。新年元旦就这么过去,一点没有像春节延续多日。第二天,读书学习,一仍其旧,再没有一点过节的气象了。

当年的旧历除夕是2月16日,燕京大学是教会学校,大约就更不在乎旧历元旦(即春节)了。如今基本都放假的日子,夏鼐他们当年还在上课、还在图书馆用功。他在这天的日记中这般记述:“阅书:《东方杂志》27卷21号的100页。下午去听张尔田的《史学概论》课。疏疏的胡须,杂乱的头发,进课室来毕恭毕敬地鞠一躬,然后坐下来。微微摇着头说话,苍白的唇间可以看出两列的黄牙,中间已落下几粒了。用两只手做着姿势来加重语气……”除夕还上课,学生老师都不易。而老师不理解下面学生情况,对应得多么不协调。当天晚上,夏鼐还到图书馆阅读政治学参考书。这时听到外面有爆竹的炸响,噼啪不绝,自然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情形。他对一位姓朱的同学说,我们要在图书馆过年了!虽然表面带着笑,可“心中未免惨然”。

第二天是旧历春节,夏鼐还在学校上课,当天日记写道:“阅书:陶希圣著《中国社会之史的分析》约80余页。”此外,他还和姓钱姓范的两位同学到海淀大街去逛了一阵。民间还守旧习,所以各处店面“紧闭双扉”。在如此环境下,夏鼐心情也不佳,觉得什么也“没有意思。近来情绪愈来愈麻木,并没有引起什么旅思或悲观”。倘若此时大家按照惯常进行庆贺的话,夏鼐这种漠然态度也许会有所改观。

1932年

1932年新旧“年”,夏鼐是在清华大学度过的。前一年,他经过考试,转学到此。几个月后,新年元旦这天,夏鼐给自己定下了当年的学习读书任务:“今年的计划:预备读50部以上100部以下的书籍。暑假回家一次。法文至少要认识2000以上的生字……希望年终时能够翻字典读浅近的法文书。暑假中读点外交史的书,同时对关于中国通史已出版的书籍加以稍有系统的研究。”这是夏鼐给自己定下的一年目标。

似乎新年元旦时,人们总给自己来年做很多的打算,而旧历春节来临,民间的热闹多了起来,很少有人在此时立下什么目标。这是个有趣的新旧“年”区别。

这年的春节,已经到2月,当时学校已经开学。2月5日,是除夕。这一天,夏鼐“阅书:瞿兑之《汉代风俗制度史》100余页”。除夕这天读书100余页,夏鼐之后的成就,与他如此地勤奋读书不无关系。虽然学校已开课,但民间的过年习性却依然。到了晚上,“小张家中打电话喊他回去吃年夜饭,看他高兴的雀跃而去,令人生出无限的羡慕”。看到别人回家团圆,夏鼐虽然“理智和虚荣使我毅然斩断一切牵挂,然而骤然看见了他人那种享乐,自己总觉得爽然若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迷惘……”

第二天大年初一,夏鼐依然“阅书”。书还是头一天的《汉代风俗制度史》,又是100余页。下午没课,夏鼐想与几位同乡骑驴到大钟寺看热闹,以遣寂寞。“但雇驴不成功,只好到燕京及海淀街绕一圈走回来。这样便消磨了一个下午,自思真有点无聊。旧历年初一,便这样过去了。”

1933年

1933年的新年元旦,由于时局,清华学子们似乎一点没有体会出“新”的滋味。当天的日记里,夏鼐有这样一笔:“社会纪事:热河形势又危机,真不知国亡何日。”国事连接着个人命运,所以夏鼐在此表现了自己的忧心。在这种背景下,元旦也似乎失去了庆贺的热情。当天的夏鼐除去读书,中午与两位乡友到合作社花了6角多钱,“喊了烧肉片、炒肝尖、虾子白菜、肉片白菜汤”。算是新年口福了。

当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北三省后,又将侵略触角伸向热河、察哈尔。到了旧历春节前,学校已将考试结束。1月25日是除夕。在此前一天,夏鼐便与几位学友相约,一块到北京城里去过旧历年。他们在旅京学会打了半夜麻将,除夕之日回到旅社睡觉,下午到西单菜场吃饭:“喊了一碟红烧牛筋、红烧中段、木须汤及炒鸡丝,花了两元左右。”除夕就这样打发过去。

旧历元旦(即春节),夏鼐与友人上街闲逛,可“两旁的店肆都紧闭着门户,天气又冷,风又大,很是无趣”。看起来,民间愈来愈不拿政府禁止旧历年的法令当回事了。吃了午饭,有人提议去天桥。因为有老师说过:“要是一个在北平读书的人没有去过天桥,便不配念社会科学。”到了天桥,大家才感受到许多热闹的气氛:“天桥确是千奇百怪的汇聚地,什么大鼓、说书、相声、刀枪、拳棍、弄猴、高跷……应有尽有……”夏鼐他们到一家“合意轩”去听了大鼓,4个人用了一块钱,大年初一就这么打发过去。“下午乘车返校,倦疲不堪,9时便睡,隔壁房中的同学拉胡琴作乐,朦胧中还当做在天桥合意轩听大鼓呢?”

1934年

1934年,是夏鼐在清华大学本科的最后一年。这一年的旧历除夕,是2月13日,夏鼐似乎毫无留心。当天日记只有一句:“预备法文Flaubet,UnCoeursimple。”(福楼拜:《淳朴的心》)第二天,夏鼐依然“预备法文”。但是,学校外面还是隐约传来气息:“今天是阴历元旦,附近村庄中的爆竹声依稀可闻,校中则一切如常,依旧上课……中午与同乡三四人,叫了两三样比较可口的菜,便算是庆祝阴历新年。晚间又来了一个火锅,进食过多,返舍后觉不舒服……”

这样的状况真是尴尬。一方面,政府不让过旧历年,故此机关、学校等,都仍上班上课;另一方面,民间家庭、街面商铺,却不管不顾,关起门吃喝起来……在其间的人,譬如夏鼐这样的学子们,只好顺从规定,该读书读书,该上课上课……只是心中惶惑不宁。他们想家,看见他人可以回家吃年夜饭,更是心中悲戚。民国政府不让过旧历年,可习惯使然,几乎每一个旧历年,人们都要买一些好饭菜自我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