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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滢:写作要放松下来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谢宛霏  2020年01月13日07:00

费滢,本名费滢滢,1986年生于江苏,博士在读,代表作《东课楼经变》收入了《东课楼经变》《佛说Naga救疾》《朝天宫》和《鸟》。

提到费滢,你可能会想到她是著名文学评论家费振钟的女儿;首届全球华人少年写作征文大赛的头奖得主,作品《平台》被选入高中语文读本第五册;曾因高考作文得分25分(满分60分)引发了关于应试教育的讨论……费滢说,她想摒弃这些标签,用《东课楼经变》朴实的文字让大家重新认识费滢。

近日,在单向空间的《东课楼经变》新书分享会现场,费滢接受了《中国青年作家报》记者的采访,就如何写好小说分享了自己的经验。

记者:您是如何走上写作之路的?

费滢:写作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自发的动作,因为父亲也从事写作工作,在他身边从小耳濡目染进行了大量的阅读。而母亲是我们小学的语文老师,她教会了我文体间的区别,比如叙事与说明的区别,很多年以后我才在三岛由纪夫的《文章读本》上读到类似说法,大抵是说你不能用写演讲稿的方式写小说,每一种文体的逻辑都不同,落实到细节处就是句子结构与用词。她告诉我,文章的文笔是由逻辑决定的,而不是单单把所谓优美的词汇与句型堆在一起就可以的,有效的表达有时比自由的表达更重要。

在父母的引导下,写作变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中学时,我在金陵中学校刊担任编辑时,开始有意识地去投一些习作,有多篇作品被《美文》《钟山》《散文选刊》等刊物选中,还获得“全球华人少年写作征文大赛”金奖、台湾《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大奖等,让还是学生的我非常有成就感。那时我写文章都只源自一个模糊的感受,只不过会仔细感觉直觉里那些细微的碰触,气味,颜色等等,然后自动去筛选出符合整体感的那些细节,这或许已成本能。2009年我才开始尝试写一些短篇小说,也是从五六千字的小说渐渐地写到五六万字左右的小说,其实写作需要一个过程,就是不断练习和积累。

记者:从短篇小说到中长篇小说,您认为二者有哪些异同,该如何把握叙事节奏?

费滢:一万字的短篇小说与六万字以上的中长篇的写作方式很不同。个人认为,短篇小说的写作在于“以小搏大”,每一句话都不能虚掷,它们必须要有结构性的作用,它也是冰山一角的写作,使人通过部分窥得全部。反之,中长篇不是说有篇幅就可以仔细写“全部”,或是一个短篇的加长版,中长篇是一种盲人摸象的写作,不必有了解“全部”的野心,而是要提供多个视角的偏见与争论,对同一个事件不同认知,再放大一些就是提供多样的世界观。

记者:您大学学习的是历史专业,选择这个领域有哪些考量,对写作有哪些助益?

费滢:没有选择中文系,是因为长期的写作思路与语言训练,容易让思维走向和行文风格趋向一致。其实学习历史会让我自然而然关心时间与叙事,而叙事的任务一直在小说家与历史学家之间转移。在我看来,自历史成为一门学科,“史学”的概念逐步明确时起,历史学家就开始关心人物、事件和时间的关系,曾经的历史书写以关键的政治人物与所谓历史转折点为核心,并使用各种方式切割时间,比如帝王纪年、马克思主义的历史阶段。一个时代中的众生相一直是比较容易处理的写作主题,但时代的现象也不是同质的,如果用时代背景去肖像人物性格,人物就会模式化并且丧失自发性。文学叙事便是在流动与固定中找到一条时间路径。不仅如此,历史的学习也让我会不自觉地将历史的地点、时间、记忆、事件等元素融入在小说里,渐渐地形成了我的行文风格。

记者:《东课楼经变》一文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什么?为什么将背景选定在校园?

费滢:写《东课楼经变》的动机比较简单,我要写一个“非常规”的中学时期,一开始脑子里只有几个片段,我想写一组中学生每天不务正业的事情,但避开常见主题,比如青春期疼痛、男性性意识启蒙、残酷青春之类,去关注几个成绩一般的小孩怎么浪费时间,怎么构造只属于那个时期的时间观。当然还有小说的主体东课楼,如果要给一个建筑写传记,应该怎么入手?我先把与其相关的活动与人物都罗列出来,再列出一些参照系,比如图书馆,小教堂与防空洞。这些地点收集了谁的记忆,它们怎么才能被联系到一起,这是我在开始写作时首先考虑的。

细节设定时,我在想,哪种结构,甚至小到具体的物品,是与记忆产生关联、有黏结性的。场所就像一个客观收集记忆的盒子,在这里发现一些踪迹,那里又发现一些。记忆又如同岩石有不同层次,后来者要怎么发现这些空置房间中的痕迹呢?所以我设置了相互关联的迷宫,东课楼与防空洞,又重点突出结构中仍有结构这个概念,并且在小说里也实践了结构中的结构,进行建筑-文本的对位。设置打字机-无线电、锁-电话卡、池塘-下水道,则是为了保持内在联络的同时制造抽象感。

记者:《13》是如何孕育而成的?在动笔之前,您通常会做哪些准备?

费滢:《东课楼经变》是在宾馆里写的,一边写一边期待几个读者给出意见,平均每天写4000~8000字。动笔之前,我制作了一张大表格,把每天要写的内容以及每个小节的细节都罗列出来,和表格配套的是一张时间表,以免自己写时忘记回到设置的时间点。我在写作过程中也比较计较文本本身的,所以在写作的过程中会边写边改,这样的修改过程也可以让你不偏离你的大纲走向。

我不太使用形容词,更注意细节感受,总是想把它们描摹出来。其实一瞬间的细节感受是很奇妙的事,当下会有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以及记忆的多重冲击,而这个瞬间是整体的,已经成为“成品”的。我曾举例,它就像已经端上桌的一碗汤,要描述它需要安排词语,词语就像原料,修辞是调料,作者掌握下锅的先后顺序。而我的目标是描述那碗汤,不是一一列举原料与调料,是想让读者忘记原料与调料。

记者:有读者认为,《东课楼经变》的叙事技巧是您的作品中展现得最充分的一篇,您怎么看待结构或者叙事技巧之于小说的意义?

费滢:技巧是框架建立的必要条件。当然小说重中之重是文字,选择文字的技巧出自审美本能,建构文字的技巧出自审美训练,叙事的延续或留白是本能与训练的结果。《东》其实并不是以技巧作为创作出发点的小说,如果要处理时间和空间这一主题,对我而言必须采用这种小标题式的方式,如果不列表格,可能会写了后面忘了前面。结构和叙事技巧是小说的制动机制,所谓制动,就是让人物出现,使情节得以铺展,但它们只是一个基本框架而已,怎么让人物自己动作,怎么构建真实性,这些都超出结构与叙事技巧之外的。

记者:作家朱天心曾提到,您笔下的《东课楼经变》是最理想的小说配方,您认为现实与虚构奇想成分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比例?

费滢:朱天心觉得,有时候我所说的皆是虚构,但我总是发誓这些是真的,“如有巧合,纯属雷同”。我有时候用重复的现实造成虚构感,有时候也在虚构中用细节来表现真实。如果文学是模仿,我认为其实不必区分现实与幻想,因为它就是心灵的映射。心灵的构成当然兼具重叠的经验与想象。

记者:您曾提到过上世纪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这一时期的部分作品是您写作的参照系之一,可以具体分享一下您是如何选定参照系的吗?

费滢:阅读没有特定的年代与题材限制,基本上我们这个时代的读物都差不多,很难说特定一本书给我很大的影响。我最喜欢的门类是武侠小说,再放宽点,就是地摊文学。如果可以读《堂吉诃德》,那为什么不能读《哈利·波特》?看似文学经历了游吟诗人、戏剧、说书人,直至今日将西方白人精英文学奉为“正典”的阶段,它已丧失了原有的重量与作用(传递信息,娱乐,讽刺,说教),但它的可贵之处是,它仍旧以文字作为载体,作为最古老的媒介,仍具生命力和开放性。一本书很难作为写作的参照,无论是伟大作家还是晋江文学网的签约作者,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对文学本身进行反思,使它的状态形式产生演进。这些给我的启发在于,写作者当然可以不关注写作的现实批判意义,因为艺术创作并不是只为现实主义批判存在的,它对它本身的存在进行反思与批判,以此讨论美与灵魂等种种终极问题。

记者:结合自身经验,您对喜欢创作的青年朋友们有哪些写作建议?

费滢:阅读是不可或缺的学习过程,阅读也是放松的方法,在他人的文本的空隙里,能够得到一种持久的休息与快乐。写作最重要的也是放松。最初我会认为是状态上的放松,后来有了一些练习,可能会体会到放松的是句子的节奏,小说里人物的关系,甚至是可以离题(只要还可以再兜圈子),或是不同语气的转换。放松下来,你可能会收获不一样的惊喜。

圆桌谈

@作家朱天心:《东课楼经变》是曾悠游于那最好的时光才可能有的作品,它天才洋溢、自在挥洒,却又再正经八百不过地讲着“人不中二枉少年”的天真之事,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种“现实与虚构奇想成分比例恰当”的小说配方。

@豆瓣网友栩栩:费滢提供了一份我理想中的青春书写。“哀而不伤”,旁观者的冷静疏离,自她少年时发表的散文便可得见,也是她一直延续下来的风格,语言极雅致,有废名、汪曾祺的平和冲淡之风。她叙述的重心,并非是汲汲于对意义的抓取,也没有一头栽入自己营造的超现实世界,而更多地在于语言本身及其所传递的人意识中的微妙情绪与状态。

@豆瓣网友苍磨:费滢的文字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在透明纯净水里突然滴入一滴颜色,慢慢氤氲成一蓬一蓬的。又像是冬日干冷的寒风里,袅袅升起的烟雾。也像是一尾停靠在莲叶下的小鱼,微风吹过湖面,只留下一波一波。她的文字有一种无状的秩序感,初始不可捉摸,终归捉摸不透。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豆瓣网友冷眼观史:在每一个成年人的记忆里,校园都是一个魂牵梦绕的所在,而对于校园中的少年,这种情愫虽然没有那么强烈,但自由自在的感觉,却更加明显。费滢在《东课楼经变》中,将几个中学生在校园里的所思所想,以及各种十几年前的小物件一一展现,令人充满了对那个年代的回忆,以及对中学生情节的好奇。

@豆瓣网友leizi:小说读起来需要费点神,主要是需要不时地停下来体会一番。费滢很擅长准确地捕捉到文字的含义,从而把自己的想象力和思想的流变传达给读者,独特而不显得匠气。如果她是魔法师,那字词就是她养的精灵。这些精灵将文中小费洒脱意气挥扬的淋漓尽致。也轻而易举把我们带入到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