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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用余光看看它

来源:2019《收获长篇专号·冬卷》 | 王苏辛 黄文娟 走走  2020年01月06日16:02

《不存在的信札》(吴亮)

上世纪九十年代,美术圈和文学圈里的生活片段,看似浮光掠影,却是内心深处的真切交通,兼及宗教、哲学等等的思考。没有署名的信,面目不明的写信者,围绕一个名叫曼达的神秘女人,彼此缠绕又模糊不清的关系……吴亮以不可思议的如谜一般的写作姿态,构筑了一座真实的碎片大厦,却在大厦完成时揭出一个谜底——也许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写过《马原的叙述圈套》的吴亮,也在小说里玩了把存在与虚无的把戏,这一次,却无疑是属于吴亮自己的叙述圈套了。

走走:我们来谈谈这部《不存在的信札》,这部小说显然和吴亮之前那部长篇《朝霞》很不一样,大家觉得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王苏辛:《朝霞》是杰作,而《不存在的信札》,吴亮老师进一步找到了自己的语感。这部小说仿佛是留恋着留恋着写出来的,而它的结束,也如它的开始一样,像作者在走过漫长的精神之旅后,终于决定缓缓站起来,把一身留恋抖落下来。

黄文娟:最大的不同,就感受而言,《朝霞》是一个空间性的小说,我们经常在里面看到“地图”和“阁楼”这些词语,它们在小说里面有重要的作用,比如,“他们的共同爱好很特殊——编制有自己签名的地图,有时候,他们则绘制线路图,比如去老城隍庙怎么走最近,去和平公园或衡山电影院怎么走,他们尤其喜欢绘制周围几条街与里面那些有着七拐八弯的弄堂的私人地图,哪条弄堂通向哪里?哪条弄堂的那个岔路是死路?即本城的人所称谓的‘死弄堂’。”手绘地图不仅是一种私人性的地理认知,更承载着主人公少年时期的生活、梦想的出发点和边界。我们阅读的时候会发现,地图、弄堂、阁楼、铁门、天井、亭子间等等,几乎是所有的情节、所有人物活动的引子。因为归根结底,记忆虽然是在对时间的追溯中展开,但是一个人开始回忆,首先触碰到,首先打开的,就是空间。

相比较而言,《不存在的信札》是时间性的小说,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它有着我们所熟悉的线性结构,《不存在的信札》,是时间的线头,是无数的、写信与读信时的时间之片段凝聚成的一个星云。

走走:它的形式感很强,似乎是先有了这个形式,再往里创造内容。

王苏辛:是的。

黄文娟:或者也可以理解成,内容奔流倾泻,就有了现在的形式。是形式不愿意“收编”“将就”内容的结果。

走走:这部《不存在的信札》,大家觉得它有结构吗?或者说,它的结构是一种芜杂的,由大量的细节(而不是我们常见的情节)推动勾连……

王苏辛:这或许是一部一个人用他变动的精神结构写成的小说。让人想起戈达尔的电影,《爱情研究院》《芳名卡门》,或者《再见语言》……里面都有一种看起来源源不断的言辞和场景切换的力量,结合流转的光阴,缓缓灌入此时此刻的日常生活中。《不存在的信札》,是把现在和过往压缩在一个平面中重新叙写,完成了内在的虚构。

黄文娟:结构我认为是有的。就像前面所说,它不是常见的那种,开头高潮结尾规规矩矩的线性结构,而是一种立体的星云结构。

走走:我阅读的时候觉得它也可以作为一个读书人的读书笔记看,一小段一小段的,引用自很多文史哲学书。小说里也塑造了一个通识意义上的通人,宗萨,知识面涉及宗教、历史、生活,这种视野似乎年轻作者不太具备?它其实对读者的要求挺高的,读者也要有做通人的准备。

王苏辛:或许不只年轻作者,许多汉语写作的作家,都不太具备这种,能把很多事物既具体看待又整体看待的能力。对读者要求高,对作家本身也要求很高——因为他必须比开阔更开阔,才能把小说推动下去。

黄文娟:确实。如果不能具备一定的视野,就人物而言,读者只能从大体上知道每个人物的轮廓,而对这个人物本身的面貌气质,或者说使得这个人物之所以成为这个人物的生命背景精神向度,都不能有所认识;即使把人物放在一边,小说中俯拾皆是、磕头碰脑的诗性言说理性思辨,也极有可能成为语词迷雾。

走走:一月的一天,在看完一个画展后,七点多钟,天已经黑了,雨越下越大,吴亮离开后迷了路,又兜回画廊,再辗转回到家,在一种唏嘘的空寂里,他写下了现在的开头:曼达:我离开那个地下室,天下雨了,我决定走回学校,我记得方向,我那么熟悉这带啊……很快,我发现我迷路了……

黄文娟:离开后迷了路,这个细节很动人。迷路是一种暂时的迷失抽离(不管是因为有心事无心迷失还是突然间有某种特别的指引)是走入或者说撞入一种异质空间(这种异质空间不同于我们常见的福柯所说的异质空间,它更多了一层暧昧的意味,一种虚实难分、既认真沉湎其中又为将来必然的脱离做好准备的空间)的开始,新的故事就在这个异质空间里展开。

走走:在吴亮的文字里,曼达是个有意思的人……你们的阅读感受里,曼达是个怎样的女性?

王苏辛:是人群中能够让人记住的人。她似乎一直在寻找新的自我,但她的寻找总是不直接到达……她要借助很多背景,很多场景,要在一个个瞬间的切换中,看到自己在背景墙上的影子,然后通过这个影子认识自己。

黄文娟:曼达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这是一个很难描述的问题。首先毫无疑问她是美的。但这是一种异质的美感,吴亮老师的描述简直前无古人了,“她的‘似玻璃’和‘不易碎’会让你一头撞上感到昏头转向”。

她在寻找什么,这个寻找的过程并不顺利,经常被投射到寻找行为以外的、流动而亦实亦虚的环境中。过去,当下,未来;心绪,人,物,都是一团烟雾。其次,见到曼达的人总容易被她吸引,而那些爱上曼达的人,是因为了解曼达而爱上她的吗?还是因为不了解,而爱上她的呢?如果要形容曼达,我可以想到的词有美丽,透明(透明而有拒绝性,又因为透明而让人想窥见这透明后面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热烈又漫不经心。

走走:这个文本的文体本身也比较有意思,它其实是吴亮每天在微信上一段一段,发表在朋友圈里的。

王苏辛:这很好玩,朋友圈连载起来的小说,应该成为一个事件。

走走:它的阅读本身很考验读者的想象力,因为是书信体,吴亮很在意这种文体的真实性,即通信人之间熟悉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不会把事件交代得非常清楚,这就假了,因为书信本身并没有设计阅读的第三者……

王苏辛:想看情节完整的小说的读者恐怕要失望了……但读的时候我常常想到一个远房亲戚,她年轻时受过很大磨难,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晚年常常半夜在空院子里踱步,嘴里咕哝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是因为院子外的人听她说得多了,竟也从这些支离破碎的语言中,找到了她当年事故的真相。其实吴亮老师这部小说一直读下去,会发现这些看起来断裂,或者说断断续续的事情,都有着它内在的完整和映照。

黄文娟:吴亮老师很在意这种文体的真实性,这种真实性当然是可贵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果敢的。但是这对读者构成了挑战,或者我们不客气地说,构成了挑衅。熟悉的人之间写信,肯定不会像写报告一样一二三四五交代清楚。这所有的,每一段每一段的语言,都有每一个人叙述的常用语气、语速,这些都需要读出来,挑拣出来。同时两个熟悉的人之间讲话,可能存在的一些暗号,一些微妙细碎的情绪,字句之间的磁场,在这些信件中都有体现。那么读的人,就必须像福尔摩斯一样,从这些蛛丝马迹当中辨认出他们之间的涓涓细流。同时,溪流与溪流之间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又形成了沟沟汊汊,有暗河有小溪,甚至有小塘汊。阡陌交通,星罗棋布。

走走:吴亮曾说,这次的写作将是一个事件,他说,它的发动机就是书信。他想恢复写信的传统。

黄文娟:写信本来是一种方式,但是慢慢地它变成了传统,或者传统方式。其实仍然可以不在小说中复活,而在生活中复活,毕竟写信有摄影、电话、视频、电话、微信都无法企及的妙处,这种妙处与其说是古典的,不如说是羞涩的、赤诚的,它充分激活并完整保留一个人的情感。

走走:“我希望我的读者在阅读时,能介入到这些关系里去。”(吴亮语)你们既是编辑,又是他的第一批读者,这种介入困难吗?

王苏辛:于我而言,这部小说中的人物,都是网状的,每一个片段,也都是网状的。人物和具体的语言,都是一个个独特的系统,或者说,容器。段落之间的交叉,人物之间的交叠,带来开放性,我可以从任何一个入口或者出口进入,会有诧异,会有茫然,但这种开放性,让我可以随时进入,随时出来。阅读的自由,让我即使有诧异和茫然,也形成我参与这个独特文本的方式。

黄文娟:这种介入说不困难是假的。首先因为书信本是私密性质的东西,个人经历虽然在叙述中留下痕迹——但是,落款人隐身了——我们抓到的东西,就会像是被风吹走的一张信纸。困难还有一个构成因素,也就是前面说的,知识性困难。这些知识、视野甚至构成了人物的骨骼、肌理,更不用说精神世界了。如果没有这些储备的话,理解小说是非常困难的。

但另一方面,这种困难也许并不是不可解决的,这也是书信体小说的一种(可以说是)妙处,它使读者的想象力有一种呼唤。书信之中喋喋不休或欲言又止或言不及义,写信的人的瞬间激情,沮丧绝望或兴奋疲惫,书信之间的空白,书信之间的连接,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读者的想象力来填补的。这样说可能会让人不以为然——文学,艺术,都是诉诸想象力的。但是,《不存在的信札》不仅仅如此,它更像是一个活动的装置艺术,在这里面读者的想象力根本是得不到回应的,你可以做完形填空,也可以做积木游戏,不管往哪个方向,你都自由而不安,因为它本身是冰冷而魅惑的。

走走:我认为读者不需要理清人物之间的关系,你们觉得呢?

王苏辛:如果读者想读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或许他会有理清的执念。但许多阅读者,我相信他其实想从阅读中找到不曾窥见的自我,对于这样的情况,理清不理清也不重要了,因为这个小说,可以说字里行间都埋藏着对一个个自我的厘清。

黄文娟:其实我刚开始读文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列人物关系。我甚至画了一个类似于星云图一样的东西,将信件里的蛛丝马迹相勾连,甚至尝试去填补那些落款人的姓名,有时我觉得这样做,好像是能将一部分信件落实到某一个人了,比较基础的人物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眉目;但是读到后半部分的时候,我觉得这种做法是没有必要的,哪怕我把他们的经历、日常生活轨迹、情感情绪都拼出来,直至到了一种这个人就要完整地、面目清楚四肢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了,突然间这一切又都模糊了,确切地说是被怀疑了,好像没有意义了。这是一种很特别的阅读体验。

甚至还突发奇想,如果这些人物之间忽然换一下身份,那这个故事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呢,是不是又是一个新的故事呢?这就是一种带实验性质的做法了,甚至可以说是游戏一样的新玩法。这很冒险,甚至必然失败,但也侧面说明了,我们希望像面对我们所习惯的小说那样去把每一个人物关系都理清楚对号入座,也许是没有必要的。任何一种阅读方式,都是你的,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在等着你。

走走:这些信件年代跨度很大,民国、九十年代、今天,也可以看作一个中国家族的情感史?世事史?

王苏辛:这些情感和世事,也因为这些摊开的信件,有了现场感,介入了我们现在的历史……这些信里的人,似乎随时准备走出来与我们相遇。

黄文娟:我认为是这样的。任何想要真正抵达个人历史的人,首先抵达的就是家族史和世事变迁历史。

走走:苏辛自己是写作者,你觉得这种书信体的创作难度大吗?我这么问,是当时吴亮告诉过我,写它心力交瘁。我们之前探讨过,我曾建议他在信里做出区隔,比如九十年代的艺术家和今天的艺术家的想法、观念、价值观肯定不同,能不能体现出这种变化。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现实主义写作者,如果说《朝霞》还有很多现实主义的成分,那是因为它来自经验,他是为自己而写的。到了这部小说,它来自于概念。他认为今天人们不再写传统意义上的书信,微信、电话……交流变得即时、同步,对信的等待,交流的延宕都一去不复返。“我想纪念书信这个时代的结束。书信变成了一种档案,生活往前走,没了就是没了,它的效用已经结束了。”书信的所指性已经失效,但它的能指性还在,还可以拿出来再看,可以想象。他不愿“做”出各种时代变化的理由就是:生活中已经不存在书信的角色。不用编故事,生活就这样流过去了,但有些东西被截住。

王苏辛:《不存在的信札》用书信的形式把作者眼中的时代印象、他者的面目等都贯穿进小说中,这是非常难的。如我前面所说,需要作者不断打开自己的视野,不断开阔,才能把小说推动下去。而那种靠情节推动的小说,只要情节本身是成立的,就可以往下推动。可《不存在的信札》,要推动它,只能是小说概念的递进,要求作者的精神强度需得随时跟上。这是我佩服吴亮老师的地方。

黄文娟:《朝霞》里面的阿诺也一直在找妈妈要邦斯舅舅的书信,“他希望顺着邦斯舅舅的书信逆流而上,进入已经停顿在时间彼岸的生活场景之中,想象他曾经存在,当然他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但只能以想象的方式存在”。但是在《不存在的信札》中,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书信更像是一种突破之决心的载体。

走走: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放弃了所有叙述“功利性”的文本……我觉得这和吴亮的某种价值观是契合的。所有书信的对话者只有一半的信息量,作者与读者之间没有契约,必须要给出结果。一半就是真实。

王苏辛:这是一部很艺术性的小说。它的真实,也来自于这种艺术性。它混合了太多东西,缠绕了太多东西。它不是那种越写越小的小说,而是越写越庞大,越写越没有边际。这个庞杂无边的小说世界,唯一可以被读者抓取的,就是它里面很有直觉感的真实感。

走走:当然,它里面还有各种牵丝绊藤。比如不同的男人对曼达的爱恋。还有打官司那几封信,完整,想象空间很大,把读者的阅读期待一下拧转方向。我曾经问过吴亮,为什么不展开来写。他的理由是:你在马路上捡到一只皮夹子,里面有两张黑白老照片,那就够了,你还指望里面再有金戒指?!

王苏辛:这个说法很有趣。

走走:《不存在的信札》《曼达》,你们更喜欢哪个名字?它们本质上都一样,其实都具体化了,都让人有了联想。

王苏辛:两者都有各自的侧重。《曼达》更艺术化,很像新浪潮或者左岸派的电影,也符合这个小说,虽不是鸿篇巨制,但内在信息十分丰富,脉络十分复杂,看似简单,实则庞杂。《不存在的信札》相对更有现实感,虽然冠以“不存在”,但“不存在”本身也是“存在”。

黄文娟:很难取舍,《曼达》很动人,惆怅,仍然是一种凝视;《不存在的信札》,冷静多了,好像是告别和总结,又有一种隐隐的雄心。

走走:你们觉得根据这个未知者收藏的这一扎信,有可能推断出这个收藏者的身影轮廓吗?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作者是一个怀疑论者,所以他给我的答案是:不能确定。

王苏辛:他很可能就在我们的周围。在特定时刻,他可以是一个做着很普通职业的城市人,但某些时候,他会突然变得自由起来,他可能会有一些艺术化的行为,来释放自己复杂的天真。

黄文娟:不能推断出这个收藏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能的话,也许会一不小心掉进了“完整”的境地,哪怕只是巧合。

走走:小说很难得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多声部”,民国时期法庭上的对话、女人渴慕爱、男人就事论事探讨艺术观念……所有语感都符合说话人的性别与身份。

王苏辛:像一幅后印象派的画作。人物负责色彩,精神探讨负责细节。而构图,平摊在每一句语词中。

走走:小说里的人物还因为书信这种来去无定的文体因素,一种即兴SOLO式的写作,命运感被解构,它更像一个装置作品,是三维的,而不是平面二维的。(如果拿平面作比,那肯定是一幅抽象画)。德国思想家本雅明最大的写作愿望就是用“引语”写成一本书,这部作品似乎就有这样的特点?

王苏辛:吴亮老师像是把自己曾经对各种事物的直觉,经过写作的筛选,进一步“引用”进了他自己的小说中。让这个小说既显得很直接,又显得很多层。

黄文娟:我很同意走走老师说的三维的感觉,这种感觉,跟我说的“星云”,可能是相似的。而传说中的用“引语”写成的书,跟这本书有一些相似之处,读书笔记自不用说,还有一些烧灼着写信者内心也烧灼着读者眼睛的语言,它们有着尼采的语气和约伯那样的虔诚,都是接近引语的。

走走:整个文本打破了所有的阅读期待,那些男人女人之间的故事,都没再往下写。它更像是个“瞬间之作”,每一封信,读者都可以选择看,也可以选择不看。一本书,一排书架,一个图书馆,乃至一个世界,都是这样的,取决于,你,读者,想看还是不想看。它是一个打开的概念,它已然如此,它有它的傲慢。有趣的是,当时吴亮拿来作比喻的是辞书。他认为,围绕故事情节展开的小说都是二流的,二位怎么看?

王苏辛:我觉得好的小说应该是每一句都好,不是情节好,不是人物好,也不是细节好,而是实实在在的每一句都好。甚至它也应该可以从任何一页,任何一行看起。从这个标准看,《不存在的信札》是我心中的好小说。

黄文娟:围绕故事展开的小说,是讲故事的人的作品,故事讲得完整、起伏有致,是一种审美效果,甚至是一种总结、收编外部世界的本能,而不首先是精神效果或者实际必然。审美效果有时是一种副产品,毕竟你不能说星云不美。

走走:它非小说,非评论,非散文,非随笔,非书信……在我看来,它是时间之拼贴。你们对它的定义会是什么?

王苏辛:它是一个纸上装置艺术作品。在二维空间实现的三维转化。信息的叠加,积累出厚度,精神细节的延展积累出空间。从这个角度,它是只能由吴亮老师写出的“小说”。

黄文娟:时间之拼贴,我觉得很贴切,就像前面说的,我读《朝霞》和读这本小说最大的感受是,朝霞是空间性的小说,而这是时间性的,但是它又不是线性时间。《不存在的信札》,是时间的线头零散沉落,也是细柔的、在时间的光与影里无数绒毛既交织不清又纤维毕现的麻线。但是如果必须要一个文体定义的话,我还是倾向于将它定义为小说。

走走:这部作品短句特别多,它们重复、停顿,即便它们没有叙事的功能(不给出结果),但是语词自身给出了随机的空间感。很多人跟我讨论过什么是先锋文学,我觉得这就是。先锋需要观念,尤其是哲学观念。它会让读者产生变化,随时停下来,按照吴亮自己的说法,“你可以用余光看看它。”看看插图,看看注释,看看重点,这就是余光,停下,随时可以。

王苏辛:是的。余光……看似不经意,实则因为放松,反而有可能真正客观地去观察。我们有时候面对文学面对写作太端正了,反而缺乏了文本的自由感,失去了一些可能。《不存在的信札》可以让人看到精神完全放松下来后,思绪如何和观念一道游走,再在这种游走中抵达时代的缩影。

【全文完,刊载于2019《收获长篇专号 · 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