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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的纵情与《红楼梦》的尚情 ——《作品》研讨会聚焦“她文学”

来源:作品真文学半月刊(微信公众号) |   2020年01月06日02:45

她文学,她创造

——广东诗人诗歌研讨会速记摘选

时间:2019年12月26日 上午:9:00

地点:广东文学艺术中心一楼岭南文学空间

主办:《作品》杂志社

她文学:写作是一片没有性别的疆域

杨克:各位嘉宾、各位诗人,大家早上好!今天上午我们《作品》杂志社举办广东诗人诗歌作品研讨会。我先介绍一下嘉宾:《诗刊》社编辑聂权;《十月》杂志社谷禾;《星星》诗刊副主编干海兵;成都市作协主席、《草堂》诗刊执行主编熊焱;《钟山》杂志社副主编何同彬; 《扬子江诗刊》编辑麦豆;著名散文家塞壬;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柯倩婷; 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院长、教授张德明。我们今天研讨对象:冯娜、杜绿绿、丫丫、阮雪芳、陈雨潇、彭争武。今天请来的几位诗人都是广东比较活跃的诗人,是近年成绩比较突出的广东诗人。今天上午是两场研讨,第一场由塞壬主持,现在开始坐在台上的三位女士的研讨。

塞壬:非常荣幸主持这场研讨会,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不断的跟同行交流的时候也谈起女性视角的问题,我们没有坐下来集中的聊这个话题。我们现在可能与张爱玲老师那一代的人不一样。现在坐下来讨论女性的话题,我们想聊聊写作当中女性的视角可以创造多大的潜力,我们是不是自发、或者有意识、或者无意识有了女性的视觉,今天聊一下,让我们在写作当中有非常清晰和明了的概念。首先有请《诗刊》杂志社的聂权发言。

聂权:阮雪芳的诗歌有自己的文化底蕴、有才气、结构的能力比较强,有自己的一些思考,而且有些对于生命的思考,她能够比较好的表现出来。彭争武,唯一的男士,前面几首诗歌很有特点,有一些自己的生命体悟,轻、快、有力,这是他的特点。陈雨潇的诗歌要完整的呈现。

谷禾:杜绿绿很独特,她很多诗都有情节、细节、人物、故事、场景,她是一个讲述者,她不强调自己的性别意识,通过叙述,把读者带到现场,去感知、见证、思考。冯娜的诗歌表现出鲜明的知识分子立场,能够在个人性和公共性找到很微妙的平衡,她表达的是个人的立场,也是诗性的立场,我们会忘记她女性的身份和少数民族的身份。丫丫的诗表女性的方式感知世界,形成自己独特的女性视角的风格。

熊焱:冯娜和阮雪芳规避了性别的特征。冯娜已经形成自己的风格和标签,有辨识度的诗人,我就不再赘述。阮雪芳的诗有自己的特点,稳定性不够,要尽快的确立自己的风格,它是写作相对成熟的标准,然后在风格形成中不断地创新、突破。

塞壬:接下请三个被研讨诗人自我阐述。

冯娜:女性诗歌的写作伴随时代的演进和迭代,像萧红所说的一样,女性的天空是低的,女性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时也意味某种反抗与对抗,跟男性话语权和男性权威的对立。今天的男性和女性不存在男权和女权完全对立,男人和女人共同承担这个世界。

阮雪芳:我们谈到女性意识,是突显还是超越?最终还是回到女性视角的写法,回到人的视角。

陈雨潇:翟永明、唐亚平代表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对中国女性文学史带来变革性的意义。这种性别的意识体现在几个方面,第一,黑夜意识;第二,关于身体写作的问题。在我的黑夜意识是对自我内在的探寻,关于女性、个人成长的话题。我在写作过程中不是特别强调性别意识,而是彰显女性独特的感受。

塞壬:冯娜有强大的知识背景,构建了三维的空间结构,像巨大的语言迷宫,她有非常好的写作技巧、诗歌的素养、知识背景。阮雪芳的诗有强烈的女性意识,她写到精神失常的女人,那种失恋的挣扎。陈雨潇的诗有一种碎片化的个人表达在里面,她的语言是干净、轻快、不假思索的。这五位女诗人有自信、知识结构、个体的强烈呼喊,有很强大的力量在里面。你们介意被称为女性诗人吗?

冯娜:刚开始有点介意,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太介意称之什么诗人。这是一种外部的影响,与写作本身没有关系,它们有时会制造焦虑,我暂时没有这种焦虑,也不规避女性意识。

阮雪芳:我也不在意,我只在乎我的作品,不会受外界的干扰。

陈雨潇:我跟阮雪芳老师的意见差不多。

塞壬:在写作的过程中,你们是否有过女性意识觉醒的经历,如果有的话,是什么样的契机?

阮雪芳:我写过诗叫做《分居期的女人》,那首诗写到的是一个分居期的女人去看望另一个分居期的女人,因为分居期的女人是特殊时期的女性,是规避或者拒绝男性的特殊的时期。最后两句写到外面下雨,雨点扑打在玻璃上的时候,就像苍蝇一样,街道非常肮脏,一个赤裸的女人抱着自己的灵魂穿越。在这首诗里面,女性怎么样面对自我,她怎样面对世界,怎样面对生活,两个分居期的女人怎样面对彼此,思考自己的生命。

塞壬:当今世界女性写作中,是不是存在性别优势的问题?

谷禾:我个人的经验没有,我印象中有一年,有一个统计,诗歌界,男女比例是百分之五十几比百分之四十几,我觉得跟我们中国的男女人口比例差不多,有什么大惊小怪。

杜绿绿:我觉得塞壬的问题非常有趣,她刚才说到女性写作者出名容易,但是出什么样的名?这个非常重要,有的名声宁愿默默无闻,有的名声出的太大,在我看来是非常丢人的事情,而且写作者写到一定的时间之后,有自己的文学判断,对于这种名声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

王十月:这种人不了解中国文学期刊的编辑结构,现在文学期刊里面女编辑比男编辑多,这个比例摆在那里。再过十年,文学期刊基本上没有男编辑,男的都去学IT,搞金融。以前学美术的,一百个学生里有一个女生,现在学美术的,一百个学生里只有20个男生,你家里有个儿子,你想让他赚钱,有个女儿,你想让她琴棋书画,学学诗,学学画,以后艺术都是女人的天下。

何同彬:我们《钟山》的男女比例差不多,回到我们研究生面试的教室去看,面试的老师,十几个博导教授只有一个女性。以前博士的比例,男生多女生少,现在基本上男女比例差不多,但是你会不会到了学者的层面上,掌握了更多的文学权威和话语权的时候,女性会不会多?我站在一个男性的角度来看没那么乐观,真正掌握主要权还是男性。

王十月:从业人员的比例决定最后的权力结构,现在主编多是因为20年前的男的做了主编。

何同彬:我没有像十月兄这么乐观。

王十月:这个生态一定会变。

塞壬: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发现经典文学作品《水浒传》里面的女性要么是淫妇,要么就是男性化,毫无女性魅力。

柯倩婷:施耐庵为什么写整本的厌女,第一,他本身受到那个时代的影响,我更想说的是他写的是草莽英雄的故事,男性是中心,他觉得在底层反抗的一群人,女性就是附庸。《红楼梦》是纵情的文学,从牡丹亭以来的文学,我们叫尚情文学,非常崇尚感情的文学。汤显祖、曹雪芹因为尚情,他会写女性,把女性写的很美好,这里面有作家对生命的领悟,同时也有中国文学传统,这个文学传统以女人来寄情。

塞壬:谈一下你们眼中最理想的女性写作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一定要跨越性别写作?

冯娜:我觉得这个问题太宏观了,对个人来说谈个人理想的写作是什么,我个人的理想写作也比较难谈,因为每个人在写作过程中每个阶段性要完成的工作都不一样,人首先不断追求自我完成当中,永远处在自我完成的途中,但是不一定能够抵达。像你刚才说的语言的迷宫,修筑这种通天塔似的语言的迷宫,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个通天塔没有办法建成。在未来的时代,由于智能的发展,还有科幻作品非常突出,我不知道未来的我自己的通天塔能修什么样。

她创造:飞翔是女人的姿态

柯倩婷:现在进入第二场。请干海兵老师发言。

干海兵:陈雨潇的诗歌有浓郁的女性意识,在女性意识上的渲染比较多一点,名字去掉,我知道是女性诗人写的诗。我有一个建议,女性诗歌写作的时候,从80年代到现在,它的色调有点灰色调,是隐秘的东西、个体小角度的东西,呈现的东西比较灰了一点。希望大家找得到突破的缺口,搭建起跟现实对话的桥梁。阮雪芳的诗歌是对女性诗歌中的一种隐喻。女性诗歌的写作有时候用过度的修辞集中在一小点上,虽然显得比较婉转,没有打开,可能是聚焦的你个体体验深刻的东西,显得比较紧。现在女性诗歌,太关注小我,跟现实有隔离感。女性写作的视野应开阔些,拓展与外面世界对话的能力。

何同彬:我们当下优秀的女性诗歌写作者都有翟老师当年预期的禀赋或语调,已经摆脱了封闭、概念化、符号化的性别经验的桎梏。丫丫的诗歌有突出的性别意识和浓烈的女性创伤经验,细膩、动人的感受和生动、尖锐的意象。杜绿绿通过具有强烈内倾性、陌生化的语言奇观,以及复杂多义、脱离男性中心秩序的叙事,达成了女性的“飞翔”,在语言中飞翔,构筑出女性的“新生”。 冯娜把女性的“飞翔”和“新生”推向失重的高度,即罗兰巴特意义上的“中性”写作。

麦豆:绿绿诗歌的语言是缠绕、反复的,是修辞的。她试图依靠语言本身指向那"被遗忘的存在",跟随一条隐隐的语言之路,抵达不可言说的存在。她擅长对具体意象进行反复叙述、描写,文学修辞多样,文学意味丰富。对具体意象的停顿式抒写不仅显露了她的敏感和灵性。陈雨潇的诗歌既有中国的古典情怀,对美与美好的追求、对人类诗意栖居的笃定,也有对现代社会的一些概念如死亡、自我的深思。丫丫诗歌,工业时代的气息浓郁,充满对生活、社会的反思和批判,你能清晰地感受到对自身之外的未知生活的那种迷茫和不确定。

柯倩婷:请三位诗人谈谈,怎么看待女性诗歌的边界。

杜绿绿:女性不能作为一个群体文本,每个人都是个体写作,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摸索自我的边界。

柯倩婷:谢谢杜绿绿的发言。我想说一下性别的刺痛感,今天现场还是会有人不经意会提到女性意识、性别意识,就会联想到自怜自爱、自言自语、琐碎的,所以大家就要否定它。我们作为有性别的个体,性别是无法抛掉的,除非成为机器人、AI人。

丫丫:我在写作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份强调,或者有意识的强调出来。我一直在尝试和探索,未来的路还很长,我需要的是更多的心的打开。

彭争武:今天是非常“5+1”,有一个人衬托一下,我感觉也是一种荣幸。我理想中的女性诗歌,我理想的女性是什么样的女性?一个穿长袍的女法官,或者一个干练的女秘书形象,我喜欢诗歌表现的形象表现在人的身上。我们更多是走出30年代太太的客厅,太太的客厅15平方,你走来走去,怎么样都在里面走。第二,能不能走出1.6米的身高,很多女诗人写月经、子宫、身体,能不能走出来,我们身边有太多的东西值得你们关注,社会发展到现在,我们更多需要关注社会的当下、现状,共同的痛感,我希望看到对社会推动的作品,我们的女诗人应该走出15平方客厅、走出1.6米身体以外。

柯倩婷:我提出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自己的性别,基于性别的感受力来说,女性的感受力更敏锐吗?第二个问题,你们在创作过程中,不断的打开、不断寻找的领域里面,你们有一些怎样具体的实践?听听你们创作的实践?

杜绿绿:中国的作家和诗人更多偏向于感性。中国的女性知性作家比较少,中国那么大的国家,为什么男性、女性的感性发展的这么好?跟我们的文化背景有关,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们一般认为女性的感性思维更发达,这也是对性别一个小小的误解。

杨克:我想提出一些质疑,我们讨论文学喜欢整体主义,或者大一统集体主义的角度讨论问题。女性的文学受到压抑,这是我们必须承认的,因为这个社会是男权社会。如果中国几千年来,女性写作受到压抑,从个体写作来说你占了便宜,我们从李清照、蔡文姬数下来,数几个就数到你了,我们男的数几千个还数不到我,这是从整体上,因为写作是个体写作,并不是我们整体在写作。女的写作如果受到压抑,当成一个社会问题讨论,我觉得可以讨论,但是从作家个人来说并没有,当然社会环境是不是对你忽略,但是也可能给你某种契机,或者出现水落石出的可能性,你还大于男性。

柯倩婷:下面请王老师总结一下。

王十月:其实让我做总结不适合,因为我不懂诗歌,我对诗歌是一个门外汉。我们杂志因为有了杨克和小琼,我的两个领导都是大诗人,所以诗歌我就更加的不看,每次看一下有没有政策问题,就把一下这个关,所以诗歌我真的谈不来。这些年打动过我的诗是很多年前,那时候小琼还在工厂,我读到她的《黄麻岭》的时候,我真的被打动了,我有一种瞬间被打中的感觉,当时很多朋友在一起聊天,我读她的诗,读到《黄麻岭》,我一个人跑到厕所里嚎啕大哭了一场。这样的一个议题,包括“她文学、她创作”,也是小琼命的一个名,包括我们的杂志明年开始一期男士、一期女士。这样的问题是小琼提出来的,这样的问题不可能是杨克老师提出来,也不可能是我提出来,我们提出来可能就会成为一个问题。小琼提出来,我们要尊重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提出一定有她深刻的想法。我昨天设计这个东西的时候在想为什么会有彭争武?因为这是小琼策划的,我当时没有理解小琼的深意,今天我发现小琼是很高明的,有一个彭争武在这里,很像我们今天文学的一种生态。彭争武看上去“5+1”,你说你是吃亏还是占便宜,本来我们都以为你是占便宜的,结果你变成你是吃亏的。在这样的生态下你是变成占便宜的那一个人,还是变成吃亏的那个人?其实在于你自己,如果最后有限的一分钟,你语出惊人,也许大家突然发现,你今天都是红花,大家都是绿叶。回到杨克老师刚刚说的,诗歌、文学,任何东西都是个人的行为。

今天我听下来,各位老师跟被讨论诗人之间,更多说的词是你应该这样、你可以这样,更多的是这样的一种感受,然后诗人们更多的是说,我就是谁。一方面在说你应该怎么做,另一方面在说我是谁。特别是冯娜,她提到一个核心的点,我不是一个女人在关照女人,但是以人关照人。我们的论者更多的是在说方法论的东西,教你怎么样,而各位诗人更多的在从价值论的角度讨论问题,我们不跟你讨论你的问题。我们这一圈人也不跟他讨论那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就想到了昨天做这个海报、背景板的时候,小琼开始选的一张照片,是一个女诗人侧面的写意,一个头部的剪影,有很多小的那种代码,有点像思维图,一看就觉得是一个女性的知识分子,突出的是她的自信的一面,这是小琼的立场。但是我后来跟美编把它换成这样的一张照片,为什么换成这样的照片?不是站在一个男性的立场,我当时就觉得今天在做一个女诗人的讨论,我希望我们不要去回避我们的身体,不要回避我们就是女人这样一个铁定的事实,就像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上帝把我们造成这样,我们不要去回避,我们何必不把女性的红唇身影展现出来,你最美的地方可以展现出来,写作也是一样,诗歌也是一样,什么东西都是一样。当我们去谈论它、去避讳它的时候,说明我们是介意的,当我们坦然的把它展现出来,反而我们的内心是强大的。刚刚丫丫说的潮汕的情况,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包括刚刚很多人跟她们说你们要开阔一点,反复提到开阔这个词,我也不太认同,我认为这个作家可以开阔,另外一个作家就不开阔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作家。

刚才大家反复引用,说好作家是雌雄同体,其实我也不同意,没有说好作家一定是雌雄同体,海明威是不是雌雄同体?托尔斯泰是不是雌雄同体?我就是展现我的女性,也可以成为好作家,我就是一个直男,我也可以成为好作家。所以刚才上一轮提到“一定”的时候,我是马上提出来反对,我们谈文学,就像杨克老师说的,千万不能搞一个标准,千万不能一定。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