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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叔湘:学术研究的楷模

来源:中国社科网 | 曹广顺 方梅  2019年12月30日11:31

今天,回顾吕叔湘的学术实践,学习他的学术思想,必会激励我们发扬前辈的优秀学术传统,使汉语语言学研究真正面向世界。“一反现在无声的情况,在世界语言学界发出我们的声音,而且是洪亮的声音。”

吕叔湘,(1904—1998),1926年毕业于南京国立大学外国语文系,1936年赴英国留学,先后就读于牛津大学人类学系与伦敦大学图书馆学科。他精通英语,兼通法语,对西方的语言学理论和语言学流派十分熟悉。吕叔湘的研究将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学术思想兼收并蓄,是20世纪汉语研究的里程碑。

实事求是的学术思想

吕叔湘一生孜孜以求的就是实事求是地认识汉语、揭示汉语的规律。

1986年,吕叔湘为首届青年现代汉语(语法)学术讨论会所作的书面发言题目就是“实事求是”。他教诲青年学者,做研究一定要实事求是,“要真正做到实事求是也并不容易。以研究工作而论,‘实事’就是要掌握材料,材料要可靠,并且要尽可能全面……‘求是’就是找出规律……‘实事求是’四个字看似容易实艰辛,在实际工作中时刻想到它是有好处的。”

坚持实事求是的研究思想,在他关于汉语语法单位的论述中有最为突出的体现。在1979年出版的《汉语语法分析问题》里,他指出:“讲西方语言的语法,词和句子是主要的单位,语素、短语、小句是次要的。讲汉语的语法,由于历史的原因,语素和短语的重要性不亚于词,小句的重要性不亚于句子。”在此基础上,他把语言的单位分作动态单位和静态单位两大层级。静态单位包括语素、词、短语,其中语素是基本单位;动态单位包括小句和句子,其中小句是基本单位。在动态单位中,用“小句”而不是用“句子”作为基本的动态单位。在动态单位与静态单位之间,他认为:“把短语定为词(或者语素)和句子之间的中间站,对于汉语好像特别合适……汉语里的语法范畴主要依靠大小单位互相结合的次序和层次来表达……句子可以不改变其基本意义而改变其内部次序,短语很少能这样。”他的这些观点已经被语法学界广泛接受,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于理论与事例(数据)的关系,吕叔湘说:“理论从哪里来?从事例中来。事例从哪里来?从观察中来,从实验中来。”“我们说理论从事例中来,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事实,也就是材料决定理论。”“如果没有感性知识做基础,那个理性知识就靠不住,就是骗人的玩意儿(连本人也是受骗的)。”在强调事实的同时,他把理论的认识看做进一步深化研究的指南,指出“正确的理论能引导你去发现事实”。吕叔湘1946年的《与动词后得与不有关之词序问题》与《从主语、宾语的分别谈国语句子的分析》等文章都反映了他的这一研究思想。

理论联系实际

吕叔湘对西方传统语法和现代语言学理论都有深入的研究,对国外语言学的发展动态极为关注,很注重对西方语言学理论和方法的借鉴,始终把国外的理论和方法当做研究汉语自身规律的工具和桥梁。他主张:一方面,要防止谨守中国语言学的旧传统,旧传统里没有的东西一概不闻不问;另一方面,也不能空讲语言学,不结合中国的实际。对待国外的理论,要学习西方学者研究语言的方法,而不能套用他们的研究结果。他曾经说:“从原则上讲,世界上没有没有语法的语言,汉语也必然有汉语的语法;世界上没有两种语言的语法完全相同,汉语和印欧语言的语法也必然有同有异。正确的态度应当是实事求是,还汉语以本来面目。”“过去中国没有系统的语法论著,也就没有系统的语法理论,所有的理论都是外来的。外国的理论在那儿翻新,咱们也就跟着转。这不是坏事,问题是不论什么理论都得结合汉语的实际,可是‘结合’二字谈何容易,机械地照搬乃至削足适履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吕叔湘十分赞赏陈承泽《国文法草创》的“研究法大纲”里提出的三原则:一是说明的,非创造的;二是独立的,非模仿的;三是实用的,非装饰的。他对这三原则作了如下说明:第一,语法规律应该从语法现象归纳,不能凭语法学家的主观来制定;第二,一种语言有一种语言的语法,研究汉语的语法不可拿西方的语法来硬套;第三,理论必须联系实际。

成书于20世纪40年代初的《中国文法要略》是吕叔湘的成名作。这部著作继承了中国古代的训释传统,又贯穿了现代语言学的系统意识。一方面承袭前人写书讲虚字和句读的精神,另一方面又借鉴了西方学者从意义范畴到语法形式的表达论体系,是继承与借鉴、务实与创新的典范,获得了学术界的高度评价。著名古文字学家、语言学家朱德熙认为,这一著作“是迄今为止对汉语句法全面进行语义分析的唯一著作”,是“研究汉语句法结构变换关系的先驱”。

吕叔湘认为,语法研究“首先研究的是在语言实践中出现的句子,是在说话中间、文章中间出现的一个个句子……研究什么样的句子能说,有人说,什么样的句子不能说,没人说。这种研究对于说话的人,写文章的人,很有帮助。这种研究是从实践中来,又回到实践中去。”

吕叔湘一向把用法研究看做与理论研究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在研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对用法的研究调查,他的《汉语语法论文集》收集归纳了大量用例,甚至对专书作穷尽式的考察,堪称用法研究的典范。而由他主编的《现代汉语八百词》作为一本讲语法的书,出于教学的需要,“讲虚词及少数实词的用法,把汉语语法的讲解落实到虚词的用法上”。

在现代汉语的研究中,他注重口语研究,强调作实际的口语调查。1961年,他在《汉语研究工作者当前的任务》一文里谈及语法研究的任务时提出:“进行口语语法的研究,不仅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口语,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书面语。”1980年,在中国语言学会成立大会上,他再次强调口语研究的重要性:“过去研究语言的人偏重书面语材料,忽略口头材料,这是不对的。口语至少跟文字同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许多语言学家认为口语更重要,因为口语是文字的根本。”在实际工作中,他鼓励研究人员作口语调查,使用转写材料进行研究。他说:“有一项工作很值得做,就是用录音机把人们说的话录下来,各种风格的话,受过教育的和没受过教育的,有准备的和没有准备的。录下来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然后把它整理成可以读下去的文字。拿这个去跟逐字记录的比较,可以看出人们通过什么样的过程把口语变成书面语。”

关心社会语文生活

吕叔湘是一位有思想、有眼光的语言学家,他一直非常关心我国语言学事业的发展,在每一阶段都会对我国语言研究的任务、方向、方法等重大问题陈述己见。

他特别注重将理论研究的成果服务于社会大众。他曾经与朱德熙合著《语法修辞讲话》,这部著作在学界和社会语文生活中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还亲自主持了《现代汉语词典》的研制和编辑工作。这部词典历经几十年,已经成为我国最具影响力的汉语辞书,对提高全民的文化素养和推动文化教育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十分关注语言的使用问题,关心语言教学,既有专论(大都收入了《吕叔湘语文论集》),也有不少针砭时弊的短文。吕叔湘以他敏锐的洞察力,发现语言问题,分析语言现象。他的文章,摆事实、讲道理,“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循循善诱,娓娓道来,语言朴素,切中要害。用他自己的话说:“文章写就供人读,何事苦营八阵图,洗尽铅华呈本色,梳妆莫问入时无。”从中,我们不难体会到这种朴素务实的学风。

世界语言学发展到21世纪,以单一的某一种西方语言为出发点构筑语言学理论的做法体现出的弊端逐渐为人们所认识,以跨语言研究为基础进行理论探讨已经成为语言研究发展的潮流。这不仅扩大了我们的借鉴领域,使我们有可能以更广阔的视野研究探索汉语的规律,同时也意味着汉语研究已经不仅仅是只为汉语的研究,而是世界语言研究中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今天,回顾吕叔湘的学术实践,学习他的学术思想,必会激励我们发扬前辈的优秀学术传统,使汉语语言学研究真正面向世界。“一反现在无声的情况,在世界语言学界发出我们的声音,而且是洪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