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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一禾:那封来自1980年代的情书

来源:文汇报 | 徐丹  2019年12月17日10:08

骆一禾与妻子合影

亲爱的读者,你们将要看到的书信写于1980年代,作者是诗人骆一禾。在那个以诗歌为先锋为光荣的时代里,他曾经是北大校园诗歌的领航者,也是那十年里中国诗坛最好的诗歌编辑与诗歌批评家;当他的生命与80年代同时终结时,年仅28岁,被看作是那个时代最后的抒情诗人,而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年向史诗性长诗所发起的冲刺,至今鲜有人能及。在他为诗而祭献青春热血的30年后,再版他的诗集以及整理集结他未发表的遗作,既是因为骆一禾作为诗人在中国当代诗歌中的特殊意义和特别存在,也是因为我们更深地领悟到了80年代的精神生活于我们今天的珍惜与珍贵。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不仅是一份个人感情生活的纪念,也是那个时代精神生活之纯之密的一个见证。

以上是骆一禾的妻子张玞在《骆一禾情书》的序言里所写的一段话,我以为这是对骆一禾本人及其成就最恰切的总结,毕竟这些情书是他写给她的,毕竟她比任何别人都要了解他。如题所见,这是一部私人书信集,但若仅凭字面信息,把这本书归为庸常、单一甚至浅薄的言情作品,那就着实埋没了它的存在,也辜负了它的意义。我想说的是,这部作品的纯真、丰富、深切和奥义,早晚会被时间证明。

骆一禾没有等到属于他的最好的时代,但可幸的是,这份爱情给了他创作的出口、灵感的寄托和内在的骄傲。在这部交织着个人思绪和命运写照的书信集里,骆一禾不仅叙写了与妻子相知、相恋、相守的爱情故事,而且也在信中对诸多文人、文章和文事进行了独到的评论,文笔生动,感情深切,征引广博,学养丰富,从中可以瞥见他作为一个独放异彩却不幸早夭的青年诗人的文思和才智。作为上世纪80年代中国诗坛的代表性人物,骆一禾在史诗性长诗上的执着、抒情与天赋,在整理海子遗作时的坚持、投入与远见,都在书中详尽呈现。因而在骆一禾逝世30周年之际,出版他的这部遗作,既是对他本人最好的纪念,也是对那一段远去难再的燃情岁月的深刻追怀。

骆一禾的浪漫主义

说到浪漫,不得不折服于骆一禾的方式,在与张玞交往伊始,他便借着对她一首短诗的精彩评析,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非正式的通信,也是《骆一禾情书》的第一封信,在就诗论诗的间隙,骆一禾很自然地表露了自己的情感态度:“我们在世界上原是有限的,我们的心得到爱也容易,一些简单朴素,始终在用自身的形态、举止说明着生活的事物,就可以使我们的情感得以依附,得以寻找到一个寄托……”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的暗示,而事实上,在这封信之后不久,他们因为机缘巧合的交际而最终走到了一起。

确定恋人关系之后,骆一禾依旧保持着与张玞通信的习惯,其实他们住得不远,每天见面也是易事,但这是骆一禾热衷的交流方式,也是他的浪漫主义。这些书信从1982年11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988年10月,其内容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恋人之间的互诉衷肠和表白情愫,生活细节、工作日常、看书体会、文人逸闻甚至是大篇幅的文学评论都夹杂其间,尤其是他对诗人、诗歌和现代美学的论道,让这些书信集显现出了一种文学的厚重感和神圣感。骆一禾始终认为诗歌是发自内心的爱和美学光辉的融合,在写给张玞的信中,他总会不自觉地提及自己的观点:“诗需要一种强烈的爱,需要这爱去尽宣传口号,政治教条,美学的陈词滥调等的矫饰,而发自一己的内心,真诚的对外界的感受(独特的);这爱应达到一种饱满的和谐,就像亚当和夏娃是和谐的那样,古怪的、不美的东西不应杂入其中。而且诗需要有光的聚合点,诗不是一篇一篇的,是一点一点的总合,它是内心感受那些独特结晶的构合体。而最后,它需要一种美词美象的光辉。”这些言辞中闪耀的魅力,或许正是张玞欣赏骆一禾的地方吧。

骆一禾与1980年代

在这部私人书信集里,骆一禾言及的范围可谓丰富,不只是恋爱中人程式版的抒情,也包含对当时文坛人物代兴和文艺动态的一些私见和预期。彼时,骆一禾在《十月》的小说编辑部任职,在编辑校对诸多文稿的同时,他也能以一名局内人的身份去发掘和鼓励文坛新人,那些他写给作者的回信,短则千百字,长则十数页,由此可见他的尽职敬业和良苦用心。因为过于投入和专注,他在给张玞的书信中,也会不自觉地聊到自己的工作,提及一些自己已经表达过或是还来不及抒发的意见和看法。故而,我们不仅可以窥见骆一禾的个人素养和文学态度,而且也能感受到他与那个盛产文学的1980年代有着何其紧密的交际和关联。

“我觉得现在:张承志、汪曾祺、史铁生、王安忆、邓友梅,可能留下一些比较好的、为一个大时代文学打基础的小说来。这个名单还可以包括谁呢?它可以再延伸一些,但不会太长。”这是骆一禾在书信集里写到的一段话,在30多年后的今天看来,这些作家的表现和成就已经完全验证了他的敏感、睿智和断言。尽管当时骆一禾很想跳出小说组去管他更有把握的诗歌,但他还是在小说领域显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智识和远见,其对小说创作和文人潜能方面的看法也是客观独到的,由此也足可见骆一禾在催生1980年代文学风貌上的微妙作用。

通过书信中的内容可知,在1986、1987、1988这三年中,骆一禾相继创作并发表了多首抒情长诗,同时也在自己负责的《十月长诗》上先后推出了海子、西川等诸多后来蜚声文坛的诗人。骆一禾曾在自己的诗里这样表达自己的决心和态度:“长诗于人间并不亲切,却是精神所有、命运所占据。”在宏大构思与写作长诗这个问题上,骆一禾与海子是惺惺相惜的,即使在海子因写作长诗而面对外界诸多的怀疑、嘲讽和批判时,骆一禾始终都是最理解他、最支持他的那一个。及至海子去世,骆一禾为整理海子的遗作、纪念宣传海子而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在离世前的最后两年,他仍为了弘扬海子的诗歌生命而苦苦挣扎着、坚持着。今天,当我们想起骆一禾时,不由得会想起海子;而提到海子时,我们也不能绕开骆一禾。他们先后在点亮诗歌生命的同时燃尽了自己的生命,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记住他们。